第二十九回 收宝剑十侠下仙山 吐霜丸大娘开杀戒 仙侠五花剑
第二十九回 收宝剑十侠下仙山 吐霜丸大娘开杀戒
话说陈雪贞见燕子飞跳下船头,那岸上边又飞下一个人来,幸喜不是子飞同党,两人各举宝剑就在船上交手。雪贞看这个人有些胜不得子飞,急忙把船摇动,想要傍到岸滩,合同众渔户一齐拿贼。那与子飞交手的人,不是别个,乃文云龙。自从虬髯公等追赶子飞坠水之后,因宝剑尸身没有捞获,心疑此人必定未死,回转花家与众仙侠计议。到了明日,共分十路找寻。云龙乃是西路,寻了一天,杳无下落。得到晚上,经过滟滪滩边,见泊着无数渔船,正在留心察看。恰好雪贞把芙蓉剑撇下水去,远远见一道剑光直奔水内。云龙心下甚是诧异,只恨不谙水性,未敢造次。后见雪贞船上有一个人推入水中。虽然离岸尚远,且在夜间看不出是否子飞,料着却有几分相象。又听船中一声喊叫,惊动众渔户个个起来,大呼:“拿贼!”始知果然子飞不错,心中大喜。即在岸旁伏着,想俟众渔人追他上岸,帮助拿他,子飞竟在水中拾起仙剑,杀死渔人,赶上岸来。云龙心中大怒,一个飞燕出林之势,追近子飞身旁,拔剑在手,正待砍他个猝不及防,无奈子飞身体灵便,那脚跟还未曾站定,飞身一跳,早又跳上渔船。云龙此时性起,顾不得自己在水面之上从来没有练过功夫,跟着他也是一跳,跳上船来,并不打话,挥剑便砍,却被子飞连还数剑,削去扎额,割落衣襟,只杀得气喘嘘嘘,惊魂欲碎,及至雪贞将船摇动,船身颠簸,更是立脚不牢,勉强又斗了四五个回合,虚砍一剑,向着岸上跳去。只因用力过猛了些,耳听得扑通一声,竟把那只小小渔船踏沉水内。雪贞、陈实同时翻下水去,子飞也跌入波心,云龙跳踏实地。回头见沉了渔船,恐雪贞与陈实有失,心中不忍,在岸上边大喊:“救人!”谁知众渔户多已摆开,无人答应。云龙只急得手足失措,眼看着波涛万顷,无法可施。
少停,见高滩三四丈外起阵水花,旋转不已,愈旋愈近,疑是子飞,急忙掣剑在手,准备抵敌。及至拢岸,钻出一个人来,却是陈实,随后雪贞也如凌波仙子一般,湿淋淋泅上岸来。云龙大喜,急与陈实打话,尊声:“老丈受惊,不妨事么?”陈实没有听见,尚未回言。雪贞代他答道:“多蒙相公动问。我们身长渔家,素来习得水性,尚还不妨。不知相公贵姓大名,深感拔刀相助。”云龙道:“俺文云龙便是,奉裘善恩师之命,帮助山阴县捕役花信之女珊珊,除暴安良,访拿燕贼,争奈水面之上,拿他不得,说也惭愧。不知此贼怎么样了?”陈实闻言,始把衣上的水略略拧干,将云龙仔细一看,回说:“原来是位相公,这恶贼被相公将船踏沉,跌入水中,不知去向。但想此滩水势不深,此贼既能识得水性,谅来依然未死。不过如今天色将明,未必再敢在此登岸,必定泅往别处去了。老朽昨日不合偶动恻隐之心,误救歹人,致有此祸,真是善门难开。”云龙道:“原来老丈不知此贼来历,昨日误救了他,却怎的今夜又被小姐推入水中?”雪贞脸上一红,低头不语,陈实把上项事说了一遍,又道:“可怜老朽只此一个孙女,现与恶贼结下冤仇,白天尚可。到了晚上,防他必要报复,还求相公想个主意。”云龙听罢,踌躇半晌,开口答道:“老丈放心,待俺回去禀知师尊,我们正要拿他,今晚一定有人到舟,与老丈及令孙女作伴,但恨宝舟已经倾复,如之奈何?”雪贞道:“这却不妨。这里滟滪滩边共有二百八十六号渔船,有大有小,有旧有新,皆是我们亲戚故旧,今夜可惜一只大些的船暂宿,待令师尊等到来,那只沉没的小舟,停会儿可央众渔翁设法捞起,修整好了,想来尚还用得,相公但请放心。”云龙道:“既然这样,是极妙了。但小姐与会祖浑身湿衣,必须赶紧换去,免得寒湿伤身。”口说着话,伸手向怀中摸出两锭银子,给与陈实,叫他上岸买衣,余下的作为修理船只之用,并嘱晚上住在怎么船中,船头上点一小灯为记,免得人寻觅不到。陈实接了银子,与雪贞感激万分,连连道谢。云龙回说:“休得如此,俺要去了。”别过二人,如飞回到花家。天色尚早,只有武刚守门。虬髯公等在外边寻访子飞,尚还未转。等了片时,始一个个先后回来。云龙把遇燕子飞的事,从头说了一遍,请众仙侠今夜同到滟滪滩去协力拿人。黄衫客闻言,咋舌道:“照文贤侄说来,昨晚两触剑锋,险遭不测。此贼有此利剑在手,今晚一同前去,无论渔船虽大,不能容这许多的人。即使容得下了,动起手来,俺与虬道兄、空空道兄、聂道姑、红道姑,多可无俱。你们四人与花小姐在陆地上尚可勉强支持,苦在水中,岂是那贼对手。倘然有怎差池,譬如昨夜的剑,幸亏偏了些些,否则何堪设想,思之令人寒心。众位道兄、道姑,终须想一善策,先把此剑收掉,方可并力拿他。不知那位有怎高见?”虬髯公道:“此事多是空空道兄误传吐纳所致。如今我们五个人的剑术,与他多已无甚高低,再有何人能收此剑,看来真是费事。”空空儿听得虬髯公又来发话责备,无言可答,呆了片时。忽然想起:“这五花剑是公孙大娘制炼成的,下山之时但向大娘问得用诀,没有问得有无解诀,或者另有克制他的法儿,也未可知。必须往飞云山求公孙大娘,定能济事。”因向虬髯公答道:“虬道兄屡次见责,果然不错。无如事已如此,俺也悔之莫及。俺想这五花剑本为公孙道姑之物,道姑既炼此剑,难道竟无破剑法儿。俺愿今日到飞云山一行,恳求道姑下山,收回仙剑,共灭那厮,未知众位道兄、道姑意下若何?”黄衫客听罢,抚掌道:“空空道兄言之有理,怎的贫道等想不起这剑主人来。此剑既是公孙道姑所炼,谅来道姑必有妙法收回,道兄何不就此前去,求他早日下山。”聂隐娘道:“话虽如此,飞云山离下界甚遥。空空道兄若果前去,至少也有三五日耽搁,那贼既与陈雪贞结下宿嫌,这三五夜中岂能容得,只怕定要暗中报复。我们岂可不去救他,也须预行定个计较。”红线道:“愚妹不才,愿往滟滪滩一走。”黄衫客道:“空空道兄既往飞云山去,俺们在此闲着无事。红道姑何妨与聂道姑一同到滟滪滩去,寻见陈实渔船,暂与雪贞作伴,俺们同在滩边暗地巡护,此贼若来,倘然拿得住他,那时大娘下山,交还仙剑,不必大娘动手,岂不甚好。若仍拿他不住,再待大娘到来不迟。”空空儿道:“黄道兄布置得最是周密,俺决计就往飞云山去也。”于是辞别众仙侠、驾起剑光,无分昼夜,直奔飞云山而行。
这里黄衫客等到得晚间,果然同至滟滪滩边寻觅陈实渔船,好得云龙吩咐雪贞在船头上挂一渔灯为记,甚易辨别。众仙侠无须动问旁人,只看船头有无灯火。走过了一百多号渔船,始见有只半旧大船,在头舱门之外点有一盏纸糊小灯,泊得离岸甚远。云龙料定是了,禀知红线、隐娘,一跃上船。雪贞尚还未睡,因船中渔具多已失掉,独自一人在灯下结网,端整明日捕鱼。见半空中落下三个人来,吓了一跳,将身急向船中躲避,低低的同一声:“是怎么人?”云龙答道:“陈小姐休得惊慌,俺文云龙与聂道姑、红道姑在此,恃来保护小姐与令祖性命。”雪贞听罢,喜出望外,忙把陈实唤醒”同至船头,参见过了,始邀红线、隐娘进舱。陈实陪着云龙在船头坐下。云龙举眼看这渔船,比昨夜沉掉的那只小船约有一倍多大,船舱中可容得四五个人,船头上若将芦栅卸下,尚可施展拳脚。因令陈实竟将芦席卷去,预备交手地步。部署已定,问陈实:“那只沉下水去的小船可曾捞起,有无大损?”陈实答称:“已经捞获,无甚损伤。现在岸上略加修理,两三日后便可下水。”云龙道:“这却还好。”二人讲了许久的话。云龙令陈实于今晚起暂在后舱安歇,自己因与雪贞避男女之嫌,况子飞若来自分不是他的对手,故此别过隐娘、红线,跳上岸去寻找虬髯公等,暗暗在滩上边往来巡察。
岂知第一夜子飞没有访到信息,未曾到船。第二日始被他探知下落,于三鼓后到船下手,怎禁得红线、隐娘十分利害,在船上边恶斗一场。子飞休想胜得二仙,凫水而逃。第三夜,子飞伏在水中,用雷公凿想把船底凿沉,却被红线听得水底隐隐有丁丁之声,下水察看,把他惊走。第四夜在岸滩上边暗祭飞剑,要伤雪贞和船上人性命,不料剑光起处,被虬髯公、黄衫客瞧见,各祭飞剑抵住。雷一鸣、文三龙、白素云、薛飞霞、花珊珊多来帮着拿人。珊珊手中持的兵刃,乃借文云龙定聘薛飞霞的那把幡龙宝剑,比从前所用倭刀不同,舞动时也觉光芒射目。子飞认做他也得了仙剑护身,心上好不诧异。在岸滩边混斗了半夜,自知寡不敌众,仍驾剑遁而逃,黄衫客等并不追赶,由他自去。防是追得急了,倘然远走高飞,寻他反甚费事。光阴易过,一连七日,燕子飞每夜寻仇,竟有百折不回之势。空空儿尚未回来,众仙侠个个焦闷。
原来空空儿自从驾着剑光,风驰电掣的奔至飞云山中,叩见了公孙大娘。把误收燕子飞为徒,刻下造恶多端,自己痛责自己的话述了一遍。次说仙剑利害,众仙侠无能为力,要求大娘下山。公孙大娘道:“当初众剑仙取剑之时,愚妹曾经谆嘱,不可误授匪人,这英蓉剑更甚了得,谁知今竟闹出事来,又竟是芙蓉剑,此剑非钢非铁,破他甚难。尚幸愚妹现炼的霜锷丸,共需三百六十一天功候,已炼了三百五十八天,只须再待三日便可成功。这剑丸乃取百花上所受之霜,积而为液,和以铅汞,锻炼而成。五花剑乃第一瓣落花之精铸成,取其肃杀,芙蓉亦然。百花经霜而调,以霜锷丸破五花剑,实有天然相克之理。燕子飞既然倚恃仙剑,如此横行,说不得须下山一遭,与众剑仙同为世间除害。不过须请稍待三天,方可同去。”空空儿见大娘允了,且不十二分抱怨于他,心上甚是感激,诺诺连声而退。又往各处报知昆仑摩勒、古押衙,精精儿、荆十三娘四位剑仙,也要求他们一同下山。四剑仙异口同声,多愿前往。三天已过,到第四日,大娘剑功圆满,邀齐空空儿、古押衙等众剑仙,在山顶上设着香案祭过,试用一回,但觉择动时满山草木直摇。剑风掠过,远远的多落下许多叶来。那剑锋之利,可想而知。众剑仙个个称赞。大娘也甚得意。舞罢之后,把手一招,喝一声:“止!”这剑飞至掌中,一个盘旋,化成一粒剑丸,约有龙眼大小,动也不动,大娘纳入口中。空空儿道:“难为道姑,不惜苦功炼此利剑,真是人间第一,世上无双。我等紫电诸剑,安得如此妙用。但不知道姑于何日下山?”大娘道:“燕子飞似此造孽,岂可片刻容他。愚妹有言在先,请道兄稍待三天,为的是剑功未满。如今剑已好了,就是今日下山何妨。”空空儿道:“如此最妙。敢屈众位道兄、道姑就此一同跋涉一遭,俺空空儿当面谢过。”遂向众剑仙一一稽首。众仙还礼不迭,多说:“除暴安良,此是我等分内之事,道兄何必如此,我等说去就去。”公孙大娘遂吩咐弟子李十二娘与侍女英英谨守洞府,自己偕空空儿等六位剑仙共驾剑光,立刻往下界山阴而去。
在路并无耽搁,不消三日,已到山阴。由空空儿领至花家,遇见武刚,动问去后各事。武刚把燕子飞屡向陈雪贞船上寻仇,被黄衫客等杀退的话,细细述了一遍。又道:“前昨两夜却没有来,不知又往那里去了。县中的方太爷因缉捕限期,展了又展,幸亏是个清如水明如镜的好官,晓得此案棘手,从来并没比责。昨日已展第五次限期,曾传花家小姐上堂面谕:‘此次如再不能将凶犯拿获,下次堂回,万难再请展限。’声色惧厉。花小姐见太爷动怒,因将众位道长、道姑与各剑侠现在帮助捉拿之事,一一禀知。方太爷初犹不信,说:‘古人《剑侠传》上虽然说有此等异人,大半多是文人寓言。何况即有其人,燕子飞有何等本领,剑仙尚且拿他不得,分明一派胡言。’后查滟滪滩渔船上,有被燕子飞在水中杀伤人命报验一案,实因捉拿剧贼燕子飞而起,太爷曾往勘验,众渔人异口同声,多说:“是晚多亏义士文云龙帮助踏沉陈实渔船,子飞又坠水而逃。那文云龙乃剑侠裘善之徒,到了明晚,云龙偕同男妇剑侠多人至陈实船中守拿子飞,无如此贼本领高强,以致未曾拿住。’众供确凿,有案为凭,乃令花小姐特请虬道长与文剑侠进衙问话。道长虽仍不露真名,托称姓裘,名善。方太爷动回之下,十分敬重,亲托道长与文剑侠务助花小姐成功,日后自当图报。虬道长应允而回。只因那贼两夜未来,故黄道长与文、雷、白、薛四剑侠并花小姐,分道向滟滪滩左右前后打探踪迹而去。道长等来得正好,想各仙侠傍晚必回,可以商议行事。”空空儿点了点头,吩咐武刚自去。
公孙大娘等同至客堂稍歇,看看天交下午,虬髯公等先后回来,见过大娘,又与昆仑摩勒等相见,文、雷、白、薛四人也多一一叩见过了。众仙侠端详一过,多说:“真是后起之秀,不枉各道兄、道姑下凡一场。”黄衫客等不免谦逊几句。言谈有顷,公孙大娘问:“可曾打听得燕子飞现在何方,今晚便可并力拿他。”文云龙道:“弟子访闻此贼,现在滟滪滩东首三里之遥一个潮神庙中,不知这两夜因怎没有出来。”黄衫客沉吟道:“那厮既仍逗留左近,却又两夜没有出来,必在那里盘算怎么毒计,欲思暗算我们也未可知。今夜要去拿他,好在众仙侠多已会齐,必须分半往拿。一半仍往陈雪贞船守护,方可万无一失,切莫中了那厮暗计。”公孙大娘回言称是,遂各彼此定议。虬髯公、黄衫客、雷一呜、白素云、薛飞霞、花珊珊仍伏滩上,红线、隐娘依旧上船保护,公孙大娘、空空儿、古押衙、昆仑摩勒、精精儿、荆十三娘、文云龙同往潮神庙去。武刚带领捕役四处哨探接应。
计议已定,时已黄昏,大家分道起身。
正是:江上鲸鲵同奋武,穴中蝼蚁怎逃生?
要知燕子飞如何就擒,这部《五花剑》如何结局?再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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