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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龙年1400 第七节 北方佳人

第一章 龙年1400 第七节

是梦,一定是梦!只要醒过来,可怕的梦境立刻就会烟消云散!这信念支撑着她在雪原上飞驰,冲在队伍的最前面,把萨木儿和随同赶来的哈尔古楚克手下两个爱马克首领都甩了老远,只有二黑跟她并驾齐驱,一步不离。
  翻过山头,远处雪地上一片惊心的艳丽赤红,利箭般飞来刺进眼球,顿时把她的梦击得粉碎!萨木儿的一声尖叫,让她的心痛得缩成一团,她一把抓住自己的胸口,天哪!难道是真的?
  白雪上,蓝天下,阳光中,那一片疏疏密密、哩哩啦啦延续了半里长的,是血迹,是鲜明夺目有如春花的血迹!她拍马冲到近处,到处是马蹄和人的足迹,雪地几乎被踏平,却不见死者,也看不到断箭残刀,连一片衣甲旗帜的碎片都没有,干干净净。洪高娃茫然地举目四顾,前面的山嘴子转出来两名打旗的骑手,后面十名骑者跟随着,直迎到她面前,下马,恭敬地单腿跪倒。萨木儿惊讶地看到,都是父汗的亲兵侍卫,她急忙问道:“父汗知道了?”
  为首的侍卫低头回答:“是。给公主请安。请洪高娃比姬随我们来。”
  走过山嘴,展开一片开阔的缓坡,二黑像被扎了一刀似的惨叫着,箭一样飞奔起来,洪高娃跟着跃出队伍,猛然冲到坡前。围着的人们赶紧闪开,端端正正躺在雪地上的正是哈尔古楚克和蜷缩在他身边的大黑。洪高娃跳下马的当儿,二黑早已扑过去,在主人和伴侣的身上又闻又舔,细声哀叫。
  洪高娃跌跌撞撞冲到跟前,跪倒,双手捧起丈夫的头,只见他双目和嘴唇紧闭,面色如蜡,已无一丝生气。她低低地叫道:“哈尔古楚克,你睁开眼,睁开眼看看呀,我是你的洪高娃,还有你的儿子!……哈尔古楚克,我的哈尔古楚克啊!……”她心痛如绞,一口气上不来,扑倒在丈夫胸口,昏了过去……
  “洪高娃……”耳边有轻柔而熟悉的呼唤,一只温柔的小手在轻轻抚摩揉搓着她的脸。睁开眼,看见的是萨木儿浓密睫毛中透出的泪光,还有无限的同情与悲哀。她嘴唇翕动着,无声地叫了一声“萨木儿!……”便又眼帘垂落,泪如雨下。
  见洪高娃泪水横流,抽泣得气噎,浑身发抖,却极力不哭出声,萨木儿紧紧搂着她,一边落泪,一边劝解:“你哭出声啊,大声哭呀!别憋坏了自己!”
  洪高娃摇摇头,哭着说:“不,不,我不能出声……他的灵魂还没有走远,不能惊扰他,不能让他分神;只有四周清静,他集中心愿,才能平平安安到达腾格里①,最高的长生天,那个极乐世界……我额吉见过,游荡的灵魂要受无穷无尽的苦难啊……”她捂住嘴,又涌出一串泪水。
萨木儿用袍袖为她轻轻拭泪,说:“那你就不要再哭了,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啊……”
  “我的孩子!……”泪水似乎淹没了她的喉头胸口,她哽咽得不能出声,双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腹部,闭目深呼吸,强迫自己平静。好一会儿,她从萨木儿怀中挣扎着坐起,才发现丈夫的遗体已不见了,不禁急急地叫了起来:“哈尔古楚克!……”
  “洪高娃……”谁在喊她?声音很低,很近,还有些发颤。
  猛一抬头,面前站着个人,泪眼模糊的她大吃一惊,脸色惨白,无声地问:“哈尔古楚克?……”
  同样高大的身材,同样站立的姿态,同样从浓眉下看人的探究表情,同样有黄金家族特点的高高颧骨和强有力的下巴。真是哈尔古楚克?不,不是。那复杂得闪烁不定的眼神是陌生的,那黑黑的唇髭是陌生的,那刀刻般的面颊上没有令人安心使人温暖的长长的颊纹,也是陌生的……他是谁?
  萨木儿一下挽住洪高娃的胳膊:“洪高娃比姬,这是我父汗,快拜见吧!”
  洪高娃又是一惊,赶忙跪倒,双手交叉在胸前,俯首道:“洪高娃拜见大汗,愿大汗吉祥安康!”再抬头时,泪水又流了满脸,悲愤地说,“求大汗为我的丈夫报仇!……”她的声音撕裂了,哭倒在地,全身匍匐在积雪中,直到萨木儿再次把她扶起。
  从见到洪高娃的第一眼起,额勒伯克大汗就被她非凡的美貌震惊了。他心慌意乱,头昏脑涨,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不过他的震惊和尴尬都被他大汗的威严很好地遮掩着,他冷峻寡言的习惯也帮助了他。他的初衷,夺美是次要的,除隐患为主,借美人之手除隐患是他的如意算盘;而此时,他暗暗说:能把这样的美人儿弄到手,别说一个哈尔古楚克,就是除掉十个八个也值得!兄弟谁没有,绝世美人难得,没有运气和缘分,就是成吉思汗忽必烈大汗也遇不上!眼前泪水滚滚的洪高娃,是一枝带雨的桃花,一轮云海中的明月,他的全部感官都被牢牢吸住,哪里还有余力去听话和说话。
  萨木儿也愤怒地喊:“父汗,要为哈尔古楚克叔叔报仇!”
  额勒伯克汗一颤,如梦方醒,低声说:“放心吧,我会让兀良哈人知道大汗的厉害!他们要为他们的罪恶付出代价!”
  洪高娃四顾,拭着泪说:“我的丈夫,他在哪儿?”
  二黑不知从哪里飞跑来,呜呜咽咽地吠着,咬住洪高娃的袍角朝前拽。顺着那方向,她看到远处停着一辆华丽的金色马车,车上载了一顶白色的顶部镶有金红色花纹的小帐篷。她回头看看额勒伯克汗,大汗点点头:“是的。我要用最尊贵的天葬为他送行,他将被这辆尊贵的马车领往黄金家族的灵场,他和他的爱犬将不受任何搅扰地平安升天。”
  “哦,大黑!……”两串泪珠又从洪高娃眼中滚落。望着金色马车和白帐篷,她又问:“马呢?他最心爱的坐骑乌兰纳真呢?它应该陪他一起升天呀!”
  “他们的马,都被兀良哈人掳走了。”额勒伯克汗一挥手,侍从送上几面兀良哈人的旗和两顶帽子,“你看,都是抢掠者遗下的。”
  金色马车就要起动,洪高娃向大汗躬身禀告要再送一程,说罢转身要走。大汗说:“等一等,听我说。五天以后,我来接你回和林城。你放心,会有一个盛大的收继典礼给你名分。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义务……”
  这话什么意思?洪高娃想都没想,只顾急急忙忙奔向丈夫。哈尔古楚克躺在白帐之中,换了一身颜色鲜艳的新袍子,戴了一顶茸茸的新狐皮帽,反而映衬得他面部僵硬惨白,有如石像。恩爱夫妻转眼间生死永隔,这是最后的告别,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她甚至不能送他进山,更不能送他到灵场,——黄金家族的灵场是禁地,侵犯者必遭天谴……她小心地掩住嘴,竭力不出声,一口口吞咽着无尽的泪水。她把躺在旁边的大黑移到丈夫怀中,好让他俩在寒冷黑暗的迢遥长途上互相温暖不孤单不寂寞,又从自己颈项取下额吉给她的护身符——只有小手指头大小、用象牙雕成、用好药熬炼得几成黑色的骷髅头,套在丈夫脖颈上,再把骷髅头轻轻放进丈夫冰冷的口中。她双手合十放在头顶,小声祝祷着:“放心上路吧,它会保护你不受一切恶灵鬼怪的侵扰,平安到达长生天极乐世界……”
  远处一片喧哗。洪高娃回头看到,丈夫属下的两个爱马克首领领走了他们属下的尸体,正在向额勒伯克汗跪拜,领受大汗的旨意。一下子,她恍然大悟,明白了刚才大汗说话的全部含意——她,和这两个爱马克一样,从此就都属于额勒伯克大汗了。
  女人失去丈夫,就像草原上无根的蓬草,无依无靠,随风飘荡,忍受雨雪冰霜的摧残。有人肯收养是一幸,此人是草原上最尊贵的大汗是二幸,此人的相貌体态又与死去的丈夫那么相像是三幸,洪高娃还有什么不满意?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啊!可庆幸之余,洪高娃还是忍不住满心凄惶,心头迷迷蒙蒙,总觉得难以接受丈夫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
  萨木儿来搀扶她,茸茸柔毛触到她的面颊,冰天雪地中送来一团融融暖意,这是浩海达裕之子巴图拉敬奉给公主的白狐皮……浩海达裕!一道亮光在迷蒙中倏地一闪,她猛地打了个寒噤,说不清的恐惧直透骨髓,不由得抱紧了双肩,觉得手脚都冰凉了。
  跨过特地用来祓除不祥的火堆,回到她和哈尔古楚克同住了五个月的崭新穹帐,按照风俗,此时洪高娃应该放声悲号,扯头发,捶胸口,抓脸抓脖颈直至出血,在地上翻滚,以宣泄巨大的痛苦,也宣示对丈夫的恩爱和忠诚。但她没有,只静静地坐在火边,泪水似乎也流干了,这让准备劝慰她的萨木儿颇感意外。如果她因将被大汗收继为妻而露出喜色,骄傲的公主会瞧不起这个绝世美人儿的;可她没有任何表情,木雕泥塑一般,闪闪火光照着她惨白的面容,像个冰雪人,让温暖的穹帐中一派寒意,仿佛热气都被她吸光了。
  萨木儿决心打破冷寂:“别难过了,啊?叔叔送到黄金家族的灵场,定能平安升天,成吉思汗和忽必烈大汗的英灵会迎接他的……”
  洪高娃没有反应。
  “父汗要收继你进宫,多好哇,叔叔可以放心走了……”
  洪高娃仍是无言。
  “我和阿妈都喜欢你,你也会成为一位哈屯,也会有你的斡尔朵①……”
  洪高娃还是呆呆地望着火盆里的火,眼珠都没有动一动。
  “以后我天天都能见到你,那有多好!你不开心吗?”
  洪高娃慢慢抬起眼帘,转过脸,正触到那丛林般浓密的睫毛中透出的依恋和真诚,她对着这份真诚凄然一笑,笑得萨木儿心酸难忍,反倒落泪了。洪高娃又回过头去重新注视火光,轻声但又非常坚决地说:
  “萨木儿,你回去吧!你们都走吧,让我一个人多待会子,多待几天……”
  由白狐皮触发的念头一旦闪出,便如草原上的兔子被苍鹰攫住一样,再也无法摆脱。从那时起,洪高娃不再注意任何别的事情,全心全意地探究着思索着整个儿事情的前因后果,一面想,一面感到阵阵惊恐——
  昨天,为什么哈尔古楚克前脚刚走,浩海达裕后脚就来了?浩海达裕说的那些荒唐话,是真还是假?他这个与哈尔古楚克互称安达②的朋友,是真还是假?
  如果那荒唐话是真,大汗又没有亲眼见过她洪高娃,凭什么就不顾威望和廉耻要求私通弟媳呢?莫非是见过她的浩海达裕从中捣鬼?
  她拒绝了浩海达裕,只隔了一天,她心爱的丈夫就遇袭丧生,这样一来,大汗就能顺理成章、冠冕堂皇地得到她,谁也无话可说了!……这么说,她的哈尔古楚克是因她而死?难道是大汗为了得到她,买通兀良哈人截杀了她的丈夫?
  “不!不!绝不可能!”洪高娃被自己的推断惊得要跳起来。大汗是蒙古草原的主宰,是圣主的贵裔、蒙古人的骄傲,不可能这样卑鄙无耻!再说他们还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啊,不会!绝不会!这样疑心真是罪过,哈尔古楚克在那一边都会责骂她的。
  可是,兀良哈人为什么要袭击哈尔古楚克?为五个月前在捕鱼儿海边的败仗报仇?兀良哈和瓦剌一样,并非蒙古本部,他们怎么敢千里迢迢、顶风冒雪,跑到和林城外击杀大汗的弟弟?就算他们敢来,又怎么能探知哈尔古楚克的行踪而准确地设下埋伏?他们一定得有内应,这内应又会是谁?……
洪高娃想得头昏脑涨,疲惫不堪,沉重地躺倒在火边的地毯上,呆呆地望着穹帐顶的天窗。不一会儿,哈尔古楚克那亲切而温柔的面容便浮现在蓝黑色的夜空,眼里闪烁着明亮的星光,那里蕴藏着多少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无限欢乐和甜美情爱啊!虽然只有五个月,两颗心已经紧紧相连,已经长成了一颗心,如今却生生地撕去一大半,她怎么受得了!他的离去,又如此突然,如此不可思议,令人满腹狐疑……洪高娃悲痛万分,对着夜空中的哈尔古楚克说:
  “亲爱的夫君,真的是我洪高娃带给你的灾祸?真的是我们阿速特部族带给你的仇杀?”
  她问了又问,双手蒙面,痛哭失声……
  又一个念头倏地闪过,她赶紧抓住,止住哭泣。见到丈夫遗体时,她就觉得还有什么牵挂空悬着,但悲痛如山压来,让她屡屡忘怀。现在她捕捉到了,——阿鲁台!自己阿速特部落的首领。
  洪高娃猛然坐起,紧张地思索着:阿鲁台是跟哈尔古楚克一起去猎狼的,他到哪里去了?他不属于这里,爱马克头目不会收容他的尸体,可雪地上并没有多余的尸体,难道他被兀良哈人掳走了?
  她擦干眼泪,立刻命使女备马。一直依偎在她身边的二黑也跳起来,抖抖身子准备出发。她和哈尔古楚克的古列延,大小穹庐不过二十座,都是崭新的白毡房,可出了围栏,看见周围又多了十好几座临时帐篷。是保护?是监视?洪高娃只能格外小心,出营寨一箭之地才放马飞驰,朝属下爱马克的冬营盘奔去。
  雪夜并不黑暗,山原路径都可辨认。尽管风头如割,冷得刺骨,但迎风奔驰的马却十分兴奋,昂起头“咴咴”地欢叫,这让洪高娃很不高兴。真没有顶尖好马的灵气啊!如果是乌兰纳真,主人遇难亡故后哪里还有心肠欢叫欢跳!……怎么,背后竟有一阵马嘶在远远地回应?洪高娃吃了一惊,这么耳熟,竟像是乌兰纳真,难道是她幻想幻听?她立刻掉转马头,果见一骑正飞奔而来,高大健壮的身形,在雪原上如黑色剪影迅速移动。二黑兴奋地呜呜叫,跳起好高赶去迎接。终于到了眼前,黑影现出了它的暗红色,长长的鼻子喷着热气,温柔的大眼睛定定地投向洪高娃,极力探着头想要触到她。洪高娃大叫一声“乌兰纳真!”扑上去就抱住了红马的头,面颊贴在长长的马脸上,泪水和马汗流到了一起。
  “洪高娃!”马背上的骑手轻声叫着。洪高娃一回头,又惊又喜,大叫:“阿鲁台大叔!我正要去找你呀!……”见到亲人,洪高娃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放开喉咙,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老天爷!……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洪高娃,快别哭了,”阿鲁台拍拍洪高娃的肩头,“听我对你说!”
  洪高娃抹去一脸的泪水,停止了哭啼,秀丽的半月似的眼睛盯住他问:“阿鲁台大叔,你不是跟哈尔古楚克在一起吗?兀良哈人袭击的时候,你不在他身边吗?你怎么会骑着它,乌兰纳真?……”
  “不,不对!绝不是兀良哈人!”阿鲁台的浓眉结成疙瘩,愤愤地打断洪高娃的一连串问话,说起他看到的一切——
  从昨天黎明开始的猎狼很顺利,哈尔古楚克是个老练的好猎手,他选来的十名手下也各个不弱。一天下来,灭除了三个狼群,每个人的马鞍上都悬挂了毛茸茸的猎物。大家很高兴,黄昏时分找了个林中小屋打尖,干粮、酸奶子、肉干摆了一炕,还有酿得特别香的马奶子酒。阿鲁台是个见酒不要命的人,心里快活,放开量大喝一通儿,后来属下报告说又跟踪到大狼群的时候,他已经浑身软绵绵地只想睡觉了。哈尔古楚克临走笑着对他说,“你先睡一觉,醒了要还有兴致,就到杭左北山脚下那几棵孤树下来找我们,那是一条狼道,十有八九狼群要从那里过。”
  炕那么热乎,阿鲁台摊开手脚大睡了。
  天亮之际,阿鲁台被几个闯进小屋的汉子惊醒了。他们是被冻得受不了偷偷来躲懒的。阿鲁台不知深浅,装醉装哑,满屋的酒气和他乱蓬蓬的胡子头发让这些人没把他放在眼里。听他们交谈,是奉命去截杀什么人,说前队已跟踪到杭左山,狼道也埋伏有人,可能用不着他们了,白受一夜冻。真正让阿鲁台吃了一惊的,是随后进门那个人的话:“快走快走!前面得手了!浩海达裕大人说,谁能捉到乌兰纳真,赏银十两!”
  这帮披着白斗篷的人急急忙忙上马,眨眼间消失在雪原上。阿鲁台一下子坐起来,怎么想都觉得事情不好,赶紧出屋,呼哨来自己的白马,远远跟踪着这些人的足迹,真的就跟到了杭左山脚下。天已大亮,他伏在一个大雪堆后面,清清楚楚地看到哈尔古楚克说的那几棵孤树,看到雪地上鲜红的血迹和十多人的尸体,又很快就看到被单独抬到一边的哈尔古楚克和墨玉般的大黑……不料又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那个浩海达裕,他在哈尔古楚克遗体前跪了一小会儿,又去看其他尸体,忽然高叫一声:“阿鲁台!那个阿鲁台哪里去了?”阿鲁台大吃一惊,虽然还想不清楚怎么回事,却明明白白地感到巨大的威胁笼罩在了自己的头上,必须尽快逃离这是非之地!
  逃走前,得把实情告诉洪高娃,让她有个防备。可洪高娃的营寨内外布满了陌生人,他找不到机会。正无法可想,乌兰纳真不知从哪里跑来了,没有鞍子只有笼头,身上还有伤。阿鲁台轻轻抚着红马颈上的长鬃,对洪高娃说道:
  “它一定是逃回来找你的。我跟哈尔古楚克常在一起,它认识我和我的马。刚才你从营寨出来,一看二黑跟着,乌兰纳真就勒都勒不住,紧跟着追,到底把你叫住了……”
  洪高娃又一次紧紧搂住美丽的马头,喃喃地说:“乌兰纳真,乌兰纳真,你要是会说话多好!你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知道啊!……阿鲁台大叔,他们说是兀良哈人来报仇,还给我看了兀良哈人的旗子和帽子。”
  “不!绝不是!”阿鲁台加重了口气,“兀良哈人的口音和长相我太熟了。旗子帽子算什么,哪里找不到?骗骗女人和小孩子罢了!……这里面的真情,怕是永远也弄不清了。是啊,乌兰纳真最清楚,可没用啊!……不多说了,我不能久留,天亮之前就走。”
  “阿鲁台大叔,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我跟我额吉过活……”
  “胡说!你叫你额吉伤心死吗?她会把你赶出去的。大汗也丢不起这个人呀,按照咱蒙古人的规矩,他不养活你不叫人笑话吗?洪高娃,凭你的美貌和智慧,说不定能当上哈屯呢!这也许就是你的命。我们阿速特部落能出上一个大哈屯,也是了不起的光彩哩!……”阿鲁台说着,把乌兰纳真交给洪高娃,然后呼哨来他装备齐全的白马,跨上马鞍,犹豫片刻,又添了一句,“小心浩海达裕,我看他是个奸诈小人!……你好自为之吧!”说罢一勒缰绳,白马跳了几步,奔驰而去。
  洪高娃牵着乌兰纳真回到营寨的时候,天亮了,里里外外的人们都轰动了。故去主人的坐骑受到特别优待,不配鞍不戴笼头,像刚刚离开母马的小马一样自由自在,而且无论是在马棚吃草料,在雪原奔跑,都有洪高娃陪在身边。晚上,乌兰纳真竟能卧在洪高娃帐中的地毯上,享受和二黑相同的待遇。
  但是,次日清晨,乌兰纳真又消失了,无声无息,好像从没有来过似的。洪高娃派人四处寻找,可找了很久,连个影子也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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