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第四十圈
第十节
那天我与几个船工师傅聊得甚是愉快。在他们的回忆里,沉没在岁月深处的某些东西慢慢显影了。那些影像虽然已经泛黄,模糊得像沉在水底,但已经被赋予了生命,在我心里慢慢鲜活起来。
他们嘴里的牛大坠子,是一个难得的好人。“像他这么好的富人已经绝种了,真是绝种了!”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个老者摇着头对我说。我很吃惊,一般像他这样年龄的人,说话应该不会这么凌厉了,“只要他有一口饭吃,就不会让我们饿肚子。他自己宁愿啃窝头,也得让乡亲吃饱。为什么这个镇子里出去这么多人,光将军就十几个,有的人门槛不管多高,从来都没人踩过?他家天天跟过年一样,都是咱镇里的人。有一次我孩子患绞肠痧,疼得受不了,半夜去找他。他披着衣服就领着我往医院跑,所有花费没让我掏一分。”
还有一个船工回忆了另外一件事,那时候坠子还没当老总,他为孩子分配的事情去找他。女儿大学毕业,想留在县城教书,托不到合适的人,最后找到了坠子。坠子说,你谁也别找了,就在家等信吧!不久女儿分到了县直二中。“后来听他们说,最少得花一个数,”他在我面前晃动着伸不直的食指,“您想想,那时候一个数值现在多少?我就是把全身零件都拆下卖完,也不值这个数!所以现在每到清明,我先去给他烧柱香,再去祭拜父母。人不能忘恩!”
有人对齐光禄的评价很有意思,“是个汉子,就是太拗,他认准的事儿,你就别想扳过来。不过,咱得承认出手太重了!把人撂倒正好,仇也报了,气也消了,两不找,您看多合适是不是?嗐!这个倔种,何必再砍那么多刀?明明是咱们有理的事儿,这几十刀剁下去,让人家看起来好像咱们就是杀人不眨眼。你这样,人家判的时候,咱们就吃大亏了不是?”——话说得好像跟齐光禄是同案似的。
有人附和道:“赵县长,您得评评这理儿。虽然国家大法说杀人抵命,但也得考虑齐家的情况不是?齐光禄他爹的尸骨都找不到了,他又是单传,没有个后代,把他枪毙了不是让人家齐家断后吗?”
我们第一次来见到的那个黑青脸汉子不同意他们的看法。他认为“那个派出所长,杀他一百次都不亏。他干的就不是人事儿!光荣那闺女,见人不笑不说话,很知道跟老家人亲。他说毁就给毁了?咱三千多口天中镇人会答应不?不过话说回来,这公安上就没几个好东西,都剁碎了也不解恨!”
趁他去旁边提开水瓶,有人小声提醒我说,他儿子因为赌博,抓进去过好几次。
我想引导他们回忆一下,牛光荣没进城的时候在老家是什么样子。我总觉得在周围人的陈述里,她的形象是那么稀薄,像个符号,连喜怒哀乐都那么不真实。
他们只是说这个闺女好,真是太好了,但是连一件具体事也说不上来。她不大跟别的孩子玩儿。在学校也没听说成绩有多好。“她娘很厉害,除了上学,就不让孩子出门。打孩子手也狠,有时候满街筒子撵着打她。平时这孩子看见人就躲老远。”
我想想,他们刚说了牛光荣见人不笑不说话,怎么又这样躲着人?忍不住想提醒他们,后来看看大家都没在意,就算了。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有些细节哪能记那么准?不过我又非常纠结,整个事件不都是靠细节串联起来的吗?
“光荣这个弟弟是个好样的,跟光荣比亲弟弟都亲!”一个船工说,“光荣她两口子出事之后,他弟弟带着母亲回咱们镇上就住下不走了。他在十字街口当街跪下,说,从今往后,我生是天中的人,死是天中的鬼!要是不给姐姐姐夫报仇,大家就把我当成个畜生踩成肉泥,扔河里喂鳖!就这一点,我看比坠子还有血性!人家一个七不沾八不连的外人都这样对待坠子一家人,您说我们不跟着他们去讨个说法,还是天中的人吗?”
我想象着那个情景,在濛濛细雨里,一个单薄而苍白的少年跪在十字街头,紧握双拳,心里默念着为亲人复仇。简直就是美国西部片的一个经典桥段。
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老百姓之所以闹事,是政府处理这个事件太没道理。不公平,也不能服众。当初公安上抓牛光荣,逼迫她要么承认齐光禄强奸她,要么承认她自己卖淫,必须二选一。最后光荣忍辱承认自己是卖淫,被劳教了小半年。这边光荣才出来,那边齐光禄又被抓进去了。公安上怎么能出尔反尔?听说后来的那个公安局长,跟齐光禄杀的所长是老朋友了。这不明显是报复老百姓吗?光荣除了以死相拼,还有什么活路?我们不去跟着上访,把这老理儿给捋直了,还靠什么报答人家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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