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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子 少年张冲六章

梆子

梆子不是张冲的同学,也不是校友。
  梆子是梆子的绰号,认识不认识的人都这么叫他。他自己给人介绍自己也这么说:我是
  梆子,或者:我叫梆子。时间长了,连他自己大概也忘了他的真姓名。他的真姓名在身份证上,但身份证早已丢了,他没补办过。他说我不要身份证,我用我的能耐吃饭。
  梆子的能耐是他的抗击打力。他从小就挨爸妈的打,挨打时一声不吭不躲不闪,最多缩一下身子或者闭上眼睛。这种反应是很气人的,很容易激起继续打他的欲望,让他挨更多的打。爸妈的打法越来越五花八门,越来越有想象力了,笤帚棍棒刀绳之类能拿到的工具都使用过,还有拳头和脚,还有牙和指甲,甚至头和屁股。动作开阔舒展的如扇耳光踢肚子揪头发撞墙或者满院子拖着来回转圈子,或者干脆用头或屁股朝梆子的身体撞过来墩过去。动作幅度小一些小到不能叫做打的如用牙咬用指甲掐,等等。梆子则是一成不变的:受着不躲不闪不吭声,如果把缩一下身子或闭一下眼睛也算作反应的话,就可称之为“小动不吭”。就是这一成不变的小动不吭使那些五花八门很有想象力的打法显得无奈而又无聊。他扛过来了,扛出了他超常的抗击打力,以至于后来替人“顶事”进局子警察打过他以后,他竟然带着笑给警察说:“你们太不会打人了,比我爸妈差远了”,让警察也感到他们很无聊。
  道上人让他顶事进局子,就是因为他的这种超乎常人的能耐。他多次进去过,好像专门吃这碗饭的。最近的这一回竟判了刑,在劳教农场呆了六年,回来时因为巷子改造拆迁变化太大,竟找不到家门了,走到了文昭租屋的院子里。房主看了好大一会儿才认出是梆子,叫了一声:噢啊这不是梆子嘛!梆子憨厚地笑着,说:我找不到我家门了。文昭的房主把他领到了他家。
  让他顶事的人兑现了承诺,给了他一笔钱。
  他时不时会来文昭租屋的院子里,给文昭的房主好烟抽,拉一会话,说他记着领路认门的人情。也会说他在劳教农场的轶闻趣事。文昭也抽过梆子的好烟,叫梆子讲他的故事,又把张冲介绍给了梆子。梆子也就时不时到文昭的租屋里和文昭张冲喝啤酒抽纸烟吹牛聊天了。说到能耐,梆子说我爸我妈虽然把我打大了但我还得感谢我爸我妈,世上打自己娃的爸妈多了,能给娃打出能耐的并不多见。
  问梆子现在做啥事?梆子说转么、看么,给人洗过车,还当过几天保安,都没意思,也挣不到多少钱,说不定还得用自己的能耐吃饭。他似乎很自信。他说会有人犯事的,有犯事的就会有找人顶事的。他说他不犯事,他给犯事的人顶事。他说只要是人就会有朋友有熟人,朋友托朋友熟人托熟人,就会托到他这儿的。他说他不着急,他说他手里的钱花不完就会有人找上门的。
  他比张冲大十几岁。他说他和张冲一样,最头疼念书,挨爸妈打就是因为不爱念书。他知道东生。他说张冲敢用砖头拍东生他很佩服。他说人不怕事就没事,人不怕死老天爷也拿他没办法。
  他说他在邻县县城有朋友,开了一家歌舞厅,张冲实在不想念书了可以去那儿当保安。
  几个月后,张冲真就去了那儿,没多长时间就犯事了。
  文昭说梆子都怪你,你不介绍我哥去我哥就不会犯事。梆子说你不能怨我啊,我让你哥去做事没让你哥犯事啊。文昭说我哥成少年犯了!棒子说:世上的人一层一层的,说起来都是两条腿走路其实各有各的路,不管走啥路话说回来都是人走的路是不是?犯人也是人是不是?让我说你哥犯事不是为自己是匡扶正义呢!他说人羡慕的人里边有许多是装的像人一样的衣冠禽兽。他说你哥挖眼的那个人就是,该剜。他停顿了一会又说,我不如你哥,你哥好着呢!
  他摸了一下文昭的头,好像变成另一个人一样。
  他学着小时候的腔调,给文昭唱了几句儿歌: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
  把它交给警察叔叔手里边
  叔叔拿着钱
  对我把头点
  我高兴的说了声:叔叔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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