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第11节 第二十幕
第八部 第11节
昌盛那些天一直沉浸在兴奋中,起先是因为时装厂的建立和建立后的时装销量不断上升;后来是振中从美国来电话说尚吉利集团的绸缎在纽约销量很好,他准备在美国的一些大城市再设新的经销点,希望昌盛每月保证给他一万匹的货。产品的销量是企业活力的标志,有了销售途径有了销量你说昌盛能不高兴?
也许正是因为高兴再加上忙碌,他才没有发现小瑾变心的蛛丝马迹。人高兴时目光落到物体上是颤动不定的,所以它这时就很难做精细的辨别。小瑾有天晚上回来时当着昌盛的面掏出衣兜中的手绢擦汗,擦完才发现那手绢是那个姓霍的男人的,一定是刚才在床上穿衣服收拾东西那阵忙乱中弄错的。小瑾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她擦汗时昌盛正面对着她,而她平日用的两块手绢都是淡绿色的,和姓霍的这块灰颜色手绢差别太大,昌盛一定看出了问题。但谢天谢地,她只是虚惊了一场,昌盛一点也没有发生什么怀疑。他当然看见了那个手绢,但他目光的颤动根本没让他看出那手绢的颜色。
一个人因为高兴还很少去细想问题。有天晚上小瑾从滨河酒店回来时有点晚了,见昌盛已经睡下就没有再去擦洗自己的身子,怕弄出声响把昌盛惊醒,脱掉衣服就径直钻进了被窝。谁知昌盛根本没睡,她一进被窝便被昌盛搂到了怀里。小瑾的体味昌盛是太熟悉了,但这晚他亲吻时却忽然发现了异味,那味道很像是男人的汗味、烟味和唾液味,他于是惊讶地说道:“你身上怎么会有了怪味?”小瑾一听这话吓得身子都僵了,老天,那姓霍的男人刚才在床上搂抱她时出了一身大汗,而且还不时用舌头去舔她的胸脯,肯定弄得她浑身都是他的气味。小瑾慌急中忙编着理由:“我昨天洗澡时用了一种新买的浴皂,那浴皂的味道的确不怎么好闻,下次再不用它了。”昌盛听罢根本没去细想别的,只嗯了一声说:“以后再买浴皂时要先闻味道……”
昌盛就这样在高兴和忙碌的帮助下没有发现事情的真象,直到那个星光灿烂的晚上。
那天后晌,河南省丝绸总公司一行六人来尚吉利丝织集团视察,想了解这个私营丝织企业生机勃勃的原因,以便对一些亏损企业的扭亏为盈给以指导。因为是省上来的客人,晚饭时昌盛破例地在饭店设宴招待了他们,并让宁贞和缫丝、时装厂的两个厂长一起作陪。饭后,几个客人提出想去舞厅跳舞,心情很好的昌盛立刻应允说:“好,咱们去滨河酒店跳!”
昌盛其实不会跳舞,平时也从没有去过滨河酒店的舞厅,他所以提出要去滨河酒店,实在是因为平日常听小瑾说滨河酒店舞厅好的缘故。他一提去滨河酒店,一旁宁贞的心先呼隆一下提了起来。
宁贞这些天一直在暗暗为昌盛难受。她知道昌盛一旦知道小瑾的不忠后必会痛苦,她希望看见昌盛那副高高兴兴的样子,不愿看到他遭受痛苦的折磨,所以就期望昌盛永远蒙在鼓里。在这个星光灿烂的晚上,她一听到昌盛说去滨河酒店舞厅就立刻想到了他会不会窥破了小瑾的秘密。但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她没有拦阻的充足理由,一行人已经散着步向滨河酒店走去了。她只有在心中暗暗祷告:但愿小瑾今晚没去滨河酒店,或者去了却并未和那男人约会。
可是小瑾今晚偏偏也就在酒店,而且和那男人在一起。
所幸的是,当昌盛领着这一行人走进滨河酒店的舞厅时,小瑾已和那个姓霍的男人上了楼上的房问。
看着郑州来的客人都已经下了舞池之后,昌盛开始用目光在舞厅里寻找小瑾。站在他身后的宁贞其实早已用目光把舞厅搜查了一遍,谢天谢地,小瑾今晚刚好没来。她松了一口气。
“先生,你是找人吗?”门口负责收门票的小姐见昌盛站在那里左顾右盼,走过来问。
“噢,对,我找一个姓来的中年妇女,不知她今晚来没来?”
“你是说尚吉利集团的宋小瑾夫人?”
“噢,对,怎么,你认识?”昌盛有些意外。
“她是我们这儿的常客。她这会儿可能在三楼上的房间里。”
“房间里?她在这儿还有房间?”昌盛惊异了。
那多嘴的姑娘见昌盛的惊异样儿,意识到自己失口了,急忙回到门口,不再说话。
现在是昌盛主动走过去问那收门票的小姐:“她在哪个房间?”
“不知道。”姑娘摇头,她的双眸里为自己的失口洇出了一点慌乱。
昌盛一定是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就向舞厅外走。
“总经理,我们两个也学着跳一支吧!”一直站在近处暗暗观察昌盛的宁贞这时走过来说。她想缠住昌盛不让他上楼,她从刚才那个收票小姐的话音里已经听明白,小瑾就在楼上。
“我不会跳。”昌盛说罢就匆匆向外走。他的步子迈得很快。一个巨大的问号在他面前跳来跳去:来跳舞怎么还要在楼上有一个房间?
三楼的楼道里也有一个服务小姐,他估计她也一定认识常来的客人,就上前简捷地问:“知道宋小瑾夫人在哪个房间里?”
那姑娘抬手一指。
他立刻过去敲门。
像所有的情人们一样,小瑾和那姓霍的男人因为久未暴露而警惕性开始降低,他们以为敲门的是给他们送开水的小姐,姓霍的就穿着内衣来拉开了门。
昌盛和那男人面对面站立。震惊、愤怒和尴尬、惊慌几乎同时涌上了两个男人的脸孔。不过接下来昌盛的脸是纸一样的白,那男人的脸则是血一样的红。
“你怎么不关门呐?”床上的小瑾还在抱怨。
昌盛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只走到小瑾能看到他的位置,直到小瑾一边掩着胸口一边呀地叫了一声,这才猛地转身,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向外奔……
昌盛沿着楼梯向下走时几次险些蹬空阶梯摔下去,他紧紧地抓住扶手,完全依靠脚的探触向下移动。他觉出双眼和双耳都已停止了工作,既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了。他走出酒店门口后在那里站了许久,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向哪里去,不过随后他开始向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里挪步。
没有月亮,星光经树叶遮挡后,投到地上的光线极其稀少,这使得小树林里显得很暗。昌盛就在这黑暗里定定站着。他现在才看见了过去家庭生活中的那些微小的变化,才看清了那些变化的含义。当你辛辛苦苦地弯腰为这个家庭忙碌时,小瑾却拿着勺子把耻辱一点一点浇到你的身上。噢,你这个蠢货,你这个笨蛋,你竟然从来就没有一点察觉,就没有发生一点怀疑!他噗嗵一声跪到了地上,双手抱住一棵不粗的树干,拿头猛撞起那个树干来。尚细的杨树被他撞得左右摇晃,一些晶亮的血珠顺着光滑的树干急速滑到了根部的土里。
“总经理!”随着这声低颤的呼唤,一双温热的手抱住了他的头,随即他便感到自己的前额撞上的不再是树干,而是一个女人柔软的胸脯。
他听出这是宁贞,他不知道宁贞怎么会找到了这里,但当对方抱住自己的头后,他开始哽噎,干涸了许多年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宁贞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双手轻抚着他的头发。她刚才一看见昌盛脸色煞白地向楼下走,她就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她急忙跟在他的身后。她不想看见这个她所敬重的男人受苦,她心里对他充满了疼怜,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这一刻,她心里对小瑾生起了真正的气恼:你怎么可以这样?尚昌盛哪一点对你不好?尚吉利集团既是他的,也是你的,在他如此辛苦地为集团操劳时,你却做出这样的事,这不等于从背后给他一刀?……
她感觉到他的泪水已把她的胸衣弄湿,而哽咽使他的身子仍在剧烈地颤动。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男人伤心后的模样,她能感觉出他在抑制自己的哽噎,原本很低的哽咽声渐渐没有,而他的后背却可怕地一鼓一鼓。她急忙用手去抚他的脊背,她希望他干脆哭出声来,她真担心这样一鼓一鼓的会把他的背部鼓破。“总经理,你想开点,想开点,你不能弄坏了身子,昌盛,不能!”巨大的同情和心疼使她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称呼,她尽可能地抱紧他的身子,她像妈妈当年在她伤心时宽慰她那样轻拍着昌盛的后背。“昌盛,昌盛。”她把脸俯下去,轻轻地在他的头上摩挲,心中涌上来的大团柔情使她眼中也含了泪水。她突然间意识到,她内心里对这个中年男人充满了疼爱。
昌盛的哽噎终于完全停止。
他从宁贞的怀抱中先是抬起头,随后站起了身。
“谢谢你,宁贞。”昌盛以尽量平静的声音开口说。
“我送你回去。”宁贞的声音倒在发颤。
“不用,我很好。”昌盛摇着头,“只是麻烦你去照顾省上来的那些客人。”
“我会的,我想你该冷静——”
“谢谢!”昌盛没给她说下去的时间,转身就向树林外走。
宁贞没动,直到看见他走上灯光明亮的大街,她才长长地吁一口气,抬脚向酒店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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