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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地球的红飘带

(三十五)

现在云南省主席龙云,和不久前蒋介石在贵阳的处境相似,也是守着一座空城,心惊肉跳。因为他的主力六个旅外加两个新兵团,都由孙渡率领着到贵州去了。但是,你切不要以为他这是缺乏算计,相反,这正是他精于算计的结果。因为他一向对贵州怀有野心,他支持王家烈下面的犹国材,就是这种野心的表现。自从红军进入贵州,他一再分析形势,认为如果红军进入云南,中央军就会跟着进来,云南的政局就危险了。倒不如趁机出兵贵州,既可讨蒋氏欢心,堵截红军于滇境之外,又可名正言顺地浑水摸鱼,将贵州攫于怀抱之内。蒋介石是一箭双雕,他龙云也是“一箭双雕”,以此之“一箭双雕”对彼之“一箭双雕”,真是好极妙极的上上之策。可是为时不过两月,计划中竟一项也没有实现,而且红军打到面前来了。于是,惊恐之余,他一面紧急召集地方保安团队来昆明守城,一面急电孙渡回师救驾。
  这时,在贵阳的蒋介石,早已下令薛岳亲率吴奇伟、孙渡、周浑元、李韫珩等部衔尾猛追。四月底,已经沿着红军去路进入云南境内。由于龙云不断呼援,蒋介石要薛岳不分昼夜兼程前进。当空军侦知红军向昆明西北转移时,蒋介石已断定红军是北渡金沙江无疑,便电令各纵队跟踪北追,“同仇敌忾,灭此朝食”,企图将红军歼灭于金沙江南。
  这天,红军的统帅部正在昆明西北的一个山村里举行会议。这是一座地主家颇为宽大的宅院。参加的人有毛泽东、周恩来、王稼祥、朱德、张闻天、博古、刘伯承等人,李德也列席了。讨论的中心议题是如何渡过金沙江的问题。周恩来首先发言,把敌人沿江布防的情况和后面薛岳迫击的情况以及金沙江的情况讲了一遍。他着重指出,形势紧迫,问题严重,因为追击的敌军增加了湘军和滇军而实力大为增强。能否渡过金沙江将决定红军生死存亡的命运。会议笼罩着相当严肃的气氛。周恩来讲完,接着是毛泽东发言。他点起烟来,刚说了几句,就听见村头上响起了急促的防空号声。接着一个参谋紧张地跑进来报告说,因为马匹暴露了目标,有三架敌机开始在村庄上空盘旋,要大家出去躲避一下。
  “不要紧吧!”毛泽东笑着说,“它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开会?”
  说过,又继续指着桌子上一张地图讲自己的。讲了没有几句,飞机的隆隆声已经咄咄逼人,震得窗纸索索抖动,显然飞机已经降低了高度。刘伯承觉得声音不对,走到屋门口向上一望,一架飞得很低的敌机正哇地一声从头顶飞过去了,黑黑的大影子掠过了院子。他扭过头说:
  “不行,我们还是出去躲躲!”
  毛泽东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停止了发言,说:
  “好好,一定不让讲,就出去一下。”
  说着,大家站起来,鱼贯而出。刚刚走出院子,只听轰隆一声,尘土飞扬,腾起的烟尘遮天盖地,谁也看不见谁了。等到腾起的烟柱渐渐散落,才看清每个人都是满身满头的土。原来一颗炸弹正落到院中,刚才大家开会的房子,已被震塌了一角。
  大家来到村外,跳到防空壕里暂时躲避。
  毛泽东一边用帽子扑打着身上的土,一边说:
  “好险哪,原来他也要打歼灭战哪!”
  朱德也拍着土,笑着说:
  “都是因为你要发言,要早出来一会儿,哪有这事儿。”“好好,我检讨!我检讨!”毛泽东说,“可是你就不批评炸弹,它是和我抢着发言嘛!”
  大家笑起来。
  飞机轰炸了一气,仍旧打着圈子,好象还不甘心离开似的。毛泽东仰起头看看飞机:
  “他老是不走可怎么办,我看就在这防空壕里开吧。……
  警卫员,去把地图拿出来!”
  “已经拿出来了。”刘伯承举举手里的地图,拍拍土,铺在壕沟边上。
  这里山坡下是一片青青的稻田,如果不是飞机声肆扰,环境还相当幽静。大家有的站在壕沟里,有的坐在壕沟边上,会议继续进行。
  毛泽东接着陈述自己的意见。他说,现在的形势很明显,蒋介石的意图是要将红军歼灭在金沙江以南地区。而如果领导上犹豫不决,动作迟缓,也不是没有这种危险。他指出,当前的关键是争取时间,应该乘两岸敌人比较空虚之际迅速渡江。
  这个会开得相当别致:有的站着,有的坐着;由于飞机的轰鸣和炸弹的呼啸噪声震耳,每个人的发言都不得不放大嗓门。
  接着毛泽东的话,大家纷纷相继发言。对于过江会上没有出现分歧。最后周恩来综合了大家的发言,提出:一军团经武定、元谋由龙街渡渡江,并尽量吸引敌人向西防御;三军团经老务营、马鹿塘,于洪门渡架桥;军委纵队由刘伯承率干部团一个营及工兵一部到皎平渡架桥。各部队都必须在四日上午赶到各个渡口。为了争取时间,要求各部采取较急行军,远离追敌,尽量使红军先头部队与敌保持三天以上的距离。
  由于大家的精神过于集中,几乎没有注意到飞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它飞走了。
  散会时,已近中午。大家纷纷向村中走去。正巧毛泽东与李德、博古走在一起。毛泽东望望李德,见他精神疲惫,胡子总有几天没刮,脸也较前瘦得多了。他的“美丽牌”香烟大概已经抽完,也跟大家一样卷起喇叭筒了。
  “李德同志,你怎么没发言哪?”毛泽东问。
  李德愣了一下,因为他仍然听不懂汉语。博古替他翻译过去,他耸耸肩,说:
  “我没有什么要发表的。”
  毛泽东笑着说:
  “你不是在一军团体验生活吗?你听到下面有些什么议论?”
  议论?那可不大好。”他说过又把肩头一耸。“现在的行军不能叫做行军,只能说是竞走。在贵州,整整两个月的竞走,把许多人都走垮了,掉队了,这要大大超过战斗伤亡的数字。您很清楚,现在部队剩下了多少人。”
  毛泽东克制着自己,平静地说:
  “那末,据你看,应该怎样才算合适?”
  李德没有说话。
  “是呵,你也没有办法。我们在贵州,周围的敌人经常是一百个团,超过我们许多倍。我们每个人只有几发子弹,打既不能长打,走又不愿走,能保持到现在吗?”
  李德又耸耸肩,摊摊两只手,表示在战术上似乎永远没有共同语言。毛泽东也不愿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就转开话题说:
  “你对当前过江问题,有什么意见?”
  李德一笑,迟疑了一会儿,才说:
  “我不反对这个决定,但我不认为可以过得去。坦率地说,被敌人压在江边的危险也不一定不会出现。我甚至觉得也许会比湘江更惨,因为湘江有些地方是可以徒涉的。”
  毛泽东斜了他一眼,说:
  “既然如此,你看怎样才好?”
  “我的意见,自然你们是不会接受的。”他勉强一笑,“但是,目前我认为没有更好的办法。”
  “你说说看。”
  “我的意见,是掉转头来,突过敌人半圆形的包围圈,重返贵州,然后与二、六军团会合。”
  毛泽东笑着,立刻摇摇头说:
  “这不现实。……这样,我们就会重新投入敌人的怀抱。而且,敌人很密集,把各条道路都堵死了,就是过,也是过不去的。”
  李德耸耸肩,又把两手一摊:
  “我知道,说出来也没有用。……可是,我不认为,突过金沙江就是良策。长江毕竟不是一条小河,也不是湘江、乌江。也许等到你发现需要掉转头来的时候,你会觉得已经晚了。”
  毛泽东听后,哈哈一笑,说:
  “李德同志,那你就不必过于担心了。当然我们必须准备着顺利与不顺利两个方面。如果在这里渡江不成,我们还可以沿江而上,即使和四方面军不能汇合,我们经过西康,青海也要把队伍带到北方。”
  李德从鼻子里笑了一声:
  “当然可以,如果红军长上翅膀的话。”
  “算了,我看就说到这里吧!”博古制止道。因为他不愿他们再争论下去,弄得很僵。
  “博古同志,你有什么看法?”毛泽东转过脸问。
  “我赞成迅速渡江。”博古爽快地说。
  毛泽东点点头,高兴地说:
  “那就好。……现在有些同志很悲观,有些同志怨言很多,总是说走的路多了,好象是现在的领导拖垮了部队……”“我不这样看。”博古说,“有的同志在酝酿变换领导,我不认为是适当的。现在是党和军队生死存亡的关头,总要团结、顾全大局。”
  几句话说得毛泽东心里热乎乎的,感到异常温暖。他久久地望着博古——这个一度把他赶下台的年轻人,眼里散放着热情的光辉,内心里象一块冰块儿在悄悄地融化。
  这时,刘英喊他们吃饭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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