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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青春万岁

第十一章

如果说李春做功课的时候像写学术论文一样的“气魄宏大”;如果说袁新枝做功课的时候像给自己讲故事一样的轻巧灵活;如果说郑波做功课的时候像耕牛拉犁一样的埋头苦干;那么,杨蔷云做功课的时候,忽而像唱歌一样的自在,忽而像打架一样的凶猛。
  譬如清晨起来,她背俄文单字──谁能看得出她是在背单字啊?她靠着图书馆前的一棵大槐树,两腿交叉,嘴里哼哼着奇奇怪怪的调子,眼睛一闭一开,一开一闭,最后伸出脚踢飞了脚边的一块瓦片,喊一声“乌啦’,怎么啦?单字记住了。
  这是音乐!杨蔷云在各种课程里发现了音乐。譬如俄文,多么悦耳的语言呀,许多人讨厌俄文中性、数、格的变化,但杨蔷云觉得,这样一变,念起来特别舒服。还有那使初学俄文的人感到麻烦的卷舌音:“勒……儿……”和什么母音拼在一起,最好听。就说数学吧,数学也是音乐,也是歌。己知的条件,好比是确定了的调子、拍子、速度,并且开始了第一小节,下边的,你自己唱去吧。题解开了,就好比歌儿唱到最后一段最后一个音符,提高八度,延长共鸣,然后在听众的掌声中结束了。
  遇到太难的题就像打架了,杨蔷云生气地看着一个题,嘴里嘟囔着:“好小子,你想难住我吗?哼,哼,哼!”如果她想出的一个做法不对,她就说:“好,这回算你有理了,我可不认输。你等着,马上再想办法收拾你……”一直到把那个“好小子”打垮了为止。
  有人问杨蔷云:“我看你做功课怎么不费劲呀?”杨蔷云有时也笑着说:“我跳着哈萨克舞也能想物理题。”真的是这样吗?她同座的人都听见过杨蔷云在“轻松”地上了自习之后,夜里睡觉还不住说着梦话:“对了,对了,缺一个软音符号,不,不是三四七……”
  但是,有一门功课大大挫伤了杨蔷云的锐气,那是制图。首先,她不喜欢制图先生。那人岁数已经很大,他在七八个学校有课,有时候衣服上别着一大串校徽。他一上课,打开书就念,念完了拿起粉笔就在黑板上画,一边画一边背诵似的念念有词。同学问他什么问题,他都含含糊糊地回答:“对,对。”甚至于一次一个同学问他:“今天是不是做习题五呀?”他回答:“对。”又一个同学问:“是不是连习题六一齐做?”他也回答:“对,对。”大家哄堂而笑,他却若无其事。
  杨蔷云也不喜欢制图课的“机械劲儿”。她觉得,制图不许你创造,只许你服从;不需要智慧,只需要小心。麻麻烦烦,蘑蘑菇菇,而且都得画成一个样。画来画去也长不了多少知识。
  有一个最复杂的工程图,早该画完,可是蔷云拖了好几天,直等到星期六下午,吃完午饭,她硬着头皮才把橡皮、纸、鸭嘴笔拿出来。
  大部分同学都已经把这个图做好了。教室里有人轻轻唱歌,有人看小说,有人大声朗诵语文课文。蔷云非常羡慕人家,没法子,她生气地拿硬铅笔戳了桌子一下。
  那个大声朗诵语文的同学是山西人,她努力学着北京话,但是山西腔仍然不时露出来,于是成了一种奇腔怪调。蔷云正在用硬铅笔画草底,被那人扰乱得不耐烦,就扔下笔,走到山西同学旁边说:“你把那‘饿、饿’声放小点好不好?”那同学笑了笑,拉着蔷云请她纠正自己的土腔。蔷云叹了一口气,坐在她旁边,教上她说话了,一边教一边嘲笑,“不行,不论怎么学,你说话还是带醋味的。”
  蔷云回来接着弄工程图。好容易把草图弄出来了,这时苏宁来找她,问她一道题,她看了看题,告诉苏宁说:“这题容易极了!你瞅着题目挺长,好像是难题,其实才不呢!你可千万别让题目唬住。题目再难,也出不去咱们学过的圈……”接着她断定,只要苏宁不被题目“唬住”,那就“一想便会”,于是她动员苏宁自己想。苏宁一边想,她一边在旁启发。苏宁想出了点头绪,她就把脑袋点得像敲鼓似的:“对,对,就是……”本来,讲这一道题有五分钟就可以完,结果她和苏宁一直干了一个多钟头。
  给苏宁讲完题,已经快吃晚饭了。于是杨蔷云只好把纸、笔收起来,等到晚上再做。
  晚上,教室里剩的人不多了。星期六嘛,有的回家,有的看电影,有的遛大街去了。
  这回杨蔷云可专心啦,她骂自己:“你也太差劲了,你难道被这个什么‘破图’给征服了么?”“不,”她自己又回答,“我要战胜它!”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开始上墨。
  谁知道鸭嘴笔中途出了毛病,手一颤,出了个小岔。其实,不注意也看不出来。不过杨蔷云既然下了决心,就非弄得挑不出毛病来不可。于是她拿起橡皮就擦,糟糕!橡皮不干净,放在洁白的纸上一擦,小岔倒没了,但是脏了更大的一片。
  杨蔷云气坏了,怎么办呢?又得重画,又得死死板板地耗上几个钟头。几个钟头,多么宝贵的时间,全被这讨厌的制图占去了!蔷云一阵火涌上来,她转了转脖子,拿起制图纸看了看,“咔嚓!”撕了。撕了制图纸,蔷云哽咽着一股气跑出教室,跑过了院落,又跑出了校门。然后,靠在校门旁的墙上,嗓子里自然地发出一声呻吟,蔷云想:“我真要哭了。”
  但是她没有哭,一阵凉飕飕的风吹来,蔷云打了个冷战。随着风,她听到一声遥远的梦幻一般轻微的调子:
  青线线,蓝线线,蓝格英英的彩,……只仿佛听见这么两句,就没声了。
  不正是她吗?不正是那个纯洁的“蓝花花”吗?这个歌是杨蔷云发现的,一九五一年,广播电台己经开始播送这个歌儿了,杨蔷云一下子听出了它的美,听出了它的纯朴和动人。杨蔷云想法学会了这歌,拉着同学要教给人家。同学说:“哟,就这么个破调呀,来回瞎唱什么?”
  蔷云生气。后来苏军红旗歌舞团来了,功勋演员尼基丁喜欢这个歌,而且用中文演唱了它,蔷云高兴了:“瞧,我的鉴赏力和苏联朋友一样!”
  哪儿传来的歌声呢,在它的知音者正倒霉得狼狈不堪的时候?于是杨蔷云向大街走去。
  她失望了,她没有找到哪一个商店的收音机在放送这个歌。她根本没找到歌声。几家百货店的收音机,正放送着夜场的京剧呢。
  她痴立着。有一对情人在她身边走过。那还看不出来么?男的大概是个机关干部──蔷云判断,他披了件呢子大衣,不住地说着笑着问着。那个辫子上扎白绸子花的女青年呢?蔷云觉得她一定是个护士,要不怎么能那么干净呢?这个护士默默地微笑着,男的大笑一下,她就微笑一下。“他们真好笑,”杨蔷云顽皮地想,“可他们真幸福!”杨蔷云同时也感动了。
  于是,杨蔷云仰望天空,她看见稀疏的小星星,那星星是渺小的,寂寞的,因为它没有生命,因为它离蔷云那么远。蔷云想起露营时候看星星来了,那时在一起的伙伴们可好?张世群可好?又一阵凉风吹来,蔷云打了个寒噤,四面一看,路旁的槐树己经落尽了叶子。一个卖橘子的老人推着小车慢慢走来……莫非冬天己经到了么?也没有人告诉我们杨蔷云一声。在杨蔷云忙着给李春提意见的时候,在她不耐烦地制图的时候,那个一刻也不停留的时间,已经把一九五二年推上边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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