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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青春万岁

第三十六章

七月十五日。高等学校的入学考试在前一天结束了。
  紧张的气氛顿时消失,早晨八点钟,高三同学的大宿舍还有好多人没起,懒洋洋地聊着监考先生的口音、考场门口卖冰棍的小贩和作文题目出得如何“缺德”。大宿舍里不时发出一声放肆的哈欠和一阵哄笑,一天以前使她们心忧如焚的升学考试,现在己经变成谈笑的材料了。
  郑波显得沉闷,她悄悄地起床,洗完脸,在学校里走来走去。
  教导主任办公室的门开开,杨蔷云鞠过躬转身走出,她看见郑波,急急地跑去拉住郑波的手,说:“我要和你谈谈……”
  她们走进教室,没等坐稳,蔷云急迫地问:“你是有关节炎么?”
  郑波莫名其妙地一愣,说:“是的,有一点。”
  “啊……”蔷云颓丧地坐下,这才说:“教导主任告诉我,学校要保送我和袁新枝去考留学预备部,将来去国外学习。我奇怪为什么没有你,她说你的关节……那可怎么好!”
  这个消息给郑波带来极大的激动,但是她掩盖住了,阴影从她脸上闪过去,她竭力平静地说:
  “祝贺你,去国外,真好。我大概不上大学了。”
  “什么?”蔷云就像根本没听见似的。
  “我不上大学了。”郑波努力笑着。
  “为什么?”蔷云睁大了两只眼睛。
  “看你那个样,这又有什么呢?我要做老师了,”她停了停,好说得随意而且简单,“教导主任对我说,解放以后学生的数量增长了好几倍,教员太少,不够用,今年教育局决定要留下少数的高中毕业生做初中教师,教导主任征求我的意见,我同意留下了。”
  “你?留下做教师?”蔷云像是仍旧不相信。
  郑波点点头。
  “你报的志愿可是桥梁建筑呀!”蔷云提醒她。
  郑波托着腮,沉思地说:“教导主任说,那完全是自愿的,但我觉得自己是非留下不可。教师少就不能招收太多的学生,就会有孩子失学。解放前,我失过学,我知道想念书而没能念书的孩子听到学校的钟声是什么滋味,我应该去建筑另一种桥梁,孩子们通过它走向文化、科学和觉悟……”
  过了一会,蔷云紧皱着双眉,气恼地说:
  “这不公平!我去国外学习,你不上大学,这不公平!我要告诉教导主任,我哪儿也不去,我和你一起教小孩子吧!”
  “多好笑……”郑波说这句话的语气使蔷云觉得她真的像个老师了,“上国外去是多好、多美的事情!你的天地是多么广阔,你会学到多少有用的东西!你不去?”
  “开什么玩笑,正因为好我才不去。”蔷云脸红着低下头,“我觉得命运对你太苛刻了。”
  沉默。蔷云发觉自己说得太过分,不过话已经难于收回,她惶恐地看着郑波微微摇动的头,郑波的左眼微闭,右眼却充满光泽地张大了。
  郑波说:“胡说,不是命运,是我的心,心告诉我该做什么,难道做教师就没有美好的命运了么?你想得……可不太高尚呀!”
  蔷云明白,郑波的严厉的话与其说是为了驳斥她,不如说是为了安定她,她解释说:
  “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不过,上大学或者留学得有更好的条件……”“条件又怎么样?”郑波坚决地说:“条件好使人舒畅,条件不好,却能锻炼意志呢!我倒想和你这个未来的留学生赛一赛,看是不是我落在后边!”
  郑波的少见的挑战姿态使蔷云活泼了,她说:“我们赛吧,我最喜欢比赛了!”又想了想,说:“可我不一定能考上留学预备部……”
  郑波抓住这个机会打趣她,指着她的鼻子:“瞧,你还是想去!”
  她们都笑了。
  这一刹那,蔷云的思想又飞到了明天,想起离别,想起各自踏上不同的道路,想起去国外的直达列车与拥挤的教员预备室,她叹气了。
  她说:“郑波,告诉我,如果我们分手,是不是仍然能继续做好朋友呢?还是慢慢失去联系……”
  “不会的。”
  “那可能吗?听说过谁把中学时代的友谊保持很久?想到我们将要离开,也许以后谁也不知道谁了,陌生了,我简直怕!”
  郑波搂住蔷云:“何必理会别人,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我们做,就做到了,你不相信我和你自己?”
  “相信,相信。”蔷云喃喃地说,把头靠在郑波的肩膀上,郑波的长头发弄痒了她的脸。然后她离开,甩一甩头,说:“我要出城一趟,现在就要走了。”头也不回地跑出教室,郑波追问她,“你回家吗?”蔷云嚷:“不是!”郑波说:“别耽误了今天晚上!”蔷云已经没了影子。
  “这孩子!”郑波笑了笑,看看钟,转身到校长室去。
  “郑波同志,请坐。”郭校长强调“同志”两个字,表明她已经不是以师长对学生的身份说话,“这是杭州来的朋友带给我的真正的西湖龙井……”她把茶壶高高举起,水流到杯子里发出悦耳的声音。
  “我们将要一道工作,换句话,要做同事喽,你高兴吗?”校长继续随便地说:
  “我愿意做教师。”
  “真的?有些人可不愿意干这一行呀!”
  郑波把她对杨蔷云讲过的理由讲给校长听。
  “对!”校长赞许,又摇摇头,“可是,促使你这样决定的,沉重的义务感要比事业的吸引力强,对吗?”
  郑波想一想,老实承认:“是的。”
  郭校长靠在沙发背上,用略带倦意的关切的眼神看看郑波,问:“给我讲讲你的中学时代吧,这六年过得怎么样?”
  “从哪里说起呢?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的事……”郑波困惑地说。
  “毕业的时候总要想到一些事情,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
  郑波点头:“昨天晚上我想了很久,这六年过得真快,我们的中学时代有意思极了,它是那么严肃又那么轻松,那么复杂又那么单纯……不,我说不好。”郑波仍然没找着要说的话。
  “严肃又轻松,复杂又单纯,”校长重复和吟味着郑波的话,“嗯,说得好,说得好。再讲点什么具体的吧,难忘的事儿……”
  郑波喝茶,嗅着那深远清淡的茶香,想了半天,她放下杯子,一边说一边探索着自己的话的意义:“那天我参加高一分支的团日,高一的团员和一位长胡子的老科学家联欢,她们高兴得举起两只手敲打桌子,像敲打小鼓似的,后来她们还做游戏,她们笑得真凶……我猛然想起,变化有多么大呀!我们这一班,上高中的时候恰好赶上抗美援朝运动开始,我记得那年十一月在咱们学校小礼堂开的会──控诉美帝国主义的暴行,那时候,校长您还没有来。我记得那天是阴天,落着雪;那天我穿着一身蓝布裤褂……我的父亲是被美国军队吉普车轧死的,我到台上去控诉,我没有哭,我只是恨得跺脚,说到半截,初一一个小同学晕过去了──直到现在,一闭上眼我就看见她白纸一样的带点青色的脸:她躺在护士的怀里,我也记得那护士的肥大的白衣服,那护士像母亲一样地救护她。后来才知道,这个小同学的妈妈是在青岛被美国水兵强奸以后自杀的,她一直没对人讲过……在我们升到高中的时候,学到的第一课是仇恨!那时候青年艺术剧院正在演《保尔·柯察金》,全体团员去看了,住宿生回来没睡觉,连夜讨论‘怎样把自己献给全人类的解放事业?’第二天下午,我们班的‘刘胡兰战斗队’成立,团区委书记也来参加,同学们自愿组织起来学习军事、救护、防空……我们都下定了‘一旦需要,立刻奔赴前线’的决心,我们举起右手宣誓:‘在抗美援朝的伟大斗争中,要像刘胡兰一样的坚强,一样的纯洁……’在我们宣誓的时候泪流满面,最后揩干了眼泪,喊出雄壮的口号。前天我去考场,还看见刘胡兰战斗队的副队长呢,她参军了,做文化教员……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我永远怀念和珍爱那火一样的生活,它锻炼了少年人的心,到现在,说起‘祖国’、‘建设’这些平常的字眼,我就渴望着献出自己的一切。现在的高一学生不同了,她们无忧无虑,最近朝鲜停战协定也签了字……真的无忧无虑吗?
  不,我总觉得在这个时代,应该在每个中学建一口大钟,每天把钟敲响,钟声要唤起那无忧无虑的少年人,使他们想起我们国家多难的过去,想起壮烈的斗争,想起在敌人包围中进行的建设,让他们听到这钟声,就会和着它唱起国际歌: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郑波说完,郭校长站起来,匆匆地在屋里来回走动,弯下身子说:“告诉我,在这种火一样的生活里,教师给了你们什么?”
  “这……”郑波口吃起来,“这几年,老师们把知识传授给我们。但是,说起我们思想和性格的成长,从教师那儿得到的毕竟不多。”
  “对了!”校长叹一口气,“这不太正常。对于学生的身体、知识、心理、脾气、爱好,一切的一切,第一个负责者和领路人应该是教师!目前许多教师还做不到这一点。学生的成长十分迅速,他们的内心丰富而且壮丽,教师们在日行千里的学生面前显得有些无能为力了,这是教育工作者的羞耻。”校长停了停,两手紧捏在一起,“中学时代是多么美妙啊!它对人的一生的意义太重大了;我们多么需要优秀的教师呀!如果你万分珍爱自己的己经度过的中学时光,就应该同样地珍爱那么多的数不清的孩子们的中学生活,做一个好教师,帮助他们,指引他们吧!或者,像你说的,做一个敲钟手,把那口钟‘当当’地敲响,不单给年轻人以建设祖国的本领,而且燃烧他们的心!”
  “对!”校长的热烈的言语把郑波说服了,也可以说,是郑波自己鼓舞了自己,她想起自己的和别人的中学时代,想到自己要做一个中学教师,她心里充满了难以形容的庄严的幸福,她的湿润的眼睛慢慢发出光辉,她的平和的脸庞渐渐显出有力的线条,她说:“我要做一个教师,一个敲钟手!”
  然后,这两位年龄悬殊的未来的同事,平等地、亲热地而又女性地搂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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