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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故土

第二十一章

章秋丽一下子醒来,怔怔地望着黝暗的窗子。沉闷的雷声在远处滚动。风掀着窗帘,就要下雨了。她摸摸额头上细小的汗珠,忽然听见身边有轻微的鼾声。她侧脸一望,是安适之。她才蓦然想起昨夜的一切。
  昨晚,他们又吵架了。他们原来约好,一起去听音乐会。这次,却是安适之迟到了。
  章秋丽在红塔礼堂门口一直等到八点钟,音乐会已经开始了四十五分钟,安适之才匆匆赶到。章秋丽不愿耽误更多的节目,也没有盘问他,就同他一道走进剧场。可是,她的心一直不安定。她想:“好哇,开始了。现在,轮到你安适之来考验我了。你也故意迟到。这说明,他不怕我了,不把我的生气与否放在心上了。这是不是说,他真有了什么候补者?他也要挑挑拣拣了?象他这样的潇洒、文雅的主治医生,又是个干部,年纪虽然已经四十二岁,却一定并不难找到一个合适的、愿意嫁给他的女人。或许,那女人也很漂亮,甚至比自己还漂亮。是的,白己算得上美丽。然而,一个三十三岁的,从来没有在银幕上扮演过超过五个镜头的角色的电影演员,尽管美丽,也实在谈不上还有什么更能吸引有才华的男人的地方。何况,这美丽也是打折扣的,而且一天天在衰减……”她心潮起伏,一个乐曲也没有听进去。她又想起自己不幸的恋爱生活。她甩过一个男人,又被一个男人甩过。头一个,幼稚得象个孩子,见了她就痴迷,两只眼睛便成了不会转动的洞穴,连一秒钟也舍不得向四方旁顾。可是他太没出息,那么高大的男子汉,竟然动不动就流泪。除了捧给她一切能买到的、能奔来的各种礼物之外,他竟然不知道女人也需要粗鲁的男子汉的拥抱。他只知道傻坐着,两眼呆呆地瞅着自己,要不然就手脚无措地在房间里溜达过来,溜达过去。唉,没出息的人,她从他那儿得不到一点儿爱的冲动和刺激。她不是只让看不让摸的洋娃娃,她是有血有肉有青春的渴望的鲜丽活泼的女人呐。得了,再见吧,漂亮的木乃伊。她甩了他,告诉他,不许再找她。那傻小子又磨磨蹭蹭地找过她三回,眼泪汪汪地请她再考虑考虑。她每回都笑着告诉他:“我忙,我要当副导演了。我得去选演员,找外景,没时间见你。算了吧,别来了。”一直到她狠着心把一张男人的照片送到他眼前,说:“我跟他快结婚了!”那个大孩子才垂头丧气地走了。
  那照片上的男人不是她的新欢,只是她物色来的一位演员,她是用来骗那痴心的傻子的。
  谁知那假新郎倒真成了她第二个男友。那人的才学一点不比头一个大孩子好,可他七天就俘虏了章秋丽的心。他并不向章秋丽献殷勤,相反,老是用审视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她,让她心里发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穿错了衣裳还是头发上粘上了什么毛毛虫。她很想知道这男人为什么这么狂?越好奇越接近他,只一个月,她就把一切都交付给他,把自己变成一本敞开的书。那时,她也曾怀疑过,这男人好象熟悉女人的心。过分的熟悉就意味着经历的复杂,因为经验总是从众多的实践中提取升华而成的。这小子,不知道翻阅过多少姑娘和少妇的书本。然而,爱情的欢愉让她一天天更离不开他。谁知道,在影片拍完最后一个镜头的时候,那风流骑士忽然把章秋丽领到宣武饭店,三杯葡萄酒喝过之后,对她说:“副导演,请你后天参加我的婚礼,我爱人是光明歌舞团的舞蹈演员。”
  章秋丽那次才知道在某种特定的情绪影响之下,温柔的葡萄酒也可以使人昏迷。总之,她醉了,被那个小子送回宿舍。并且在她昏睡的状况下,和她做了一次最后的道别,直到第二天黎明才走。从此,就再也没见过他。
  这两次爱情的尝试,使她的心又苦又酸。她希望逢着一个可以把一切献给自己的男人,但她却不能轻易把自己交付给他。她要又能抓住别人,又不让别人抓住。当然,更不能让那选中的人跑掉。她在人海中寻找,在心灵里呼唤。
  她终于认识了安适之。她满意他,可又不放心他。如今,看来安适之也要同她耍花招儿了。不行,这是坚决不能容忍的。
  热烈的掌声使她知道,音乐会结束了。她要同安适之进行一场严肃的谈话。但当她站起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她前面正从坐位上站起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这是她的叔叔,一个铁面无私的老头儿,专管陷入迷津的儿女们。上次,她被那骑士涮了之后,就尝过叔叔这个老炮兵的大巴掌。她不敢让叔叔瞧见自己和安适之在一起,就轻轻对他说:“到我家门口儿等我,我叔叔在这儿。”
  安适之点了点头,就走了。
  秋丽和叔叔谈了一会儿,把叔叔送上小汽车,自己才急急忙忙赶回家来。
  她的“家”原来是哥哥的家。是一个一大一小两间房的单元房间,在三楼。哥哥奉调去我国在欧洲某个国家的使馆作二秘。新婚不久的嫂子以翻译的身份一同出去,这房子就由章秋丽居住。“你结婚时,就算你的新房吧!”哥哥说。
  章秋丽虽然也领安适之来过这里,但是钟敲十下,准打发他上路。她绝不贸然施舍青春,怕安适之又是个朝秦暮楚的游客。
  安适之在楼门等她,这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章秋丽见了他,什么也没说,和他一道摄手摄脚地登楼入室。刚关上房门,一回身,就抽了安适之一个“温柔的”嘴巴子。
  她圆睁两眼,嘴唇哆嗦着,说:“好,好,好你个安适之,你竟敢这样对待我。为什么迟到?你和哪个女人去逛去了?”
  安适之的右脸火辣辣的,男人的自尊心让他受不了这种侮辱。他一把抓住章秋丽的手,把她的胳膊拧过来,狠狠地一推。章秋丽踉跄了几步,跪在床头的地上。她喘着气,揉着自己的胳膊,带着哭声说:
  “你,你真狠心。你,你竟打我。”
  安适之站在那里生气地瞧着她,轻声骂道:“你简直是泼妇!随便怀疑人,还随便动手打人!”
  “谁让你迟到?你懂吗?我等了你一个小时,那一个小时,我成了展览品,让人来来回回地看我。你知道我多么着急。”
  “啊,你也知道等人的滋味儿不好受哇?”安适之说,“你只不过等了我一次,我可等了你无数个小时。”
  “哼,所以呀,你要报复了,你要耍我了,你要考验我了。你这个坏蛋,你这个自私鬼!”
  “对,我自私,我坏。你呢?一不满意,你就打人。我受不了。再见吧,永远!”安适之说罢就走向屋门。
  “回来!”章秋丽大声说。
  安适之不理她,拧开门把手。章秋丽三步两脚跳到屋门边,夺下他的手,把门关上,又上了锁,背靠着门板,咬着牙轻声说,“你得说清楚才能走。”
  “有什么可说的?”
  “你今天上哪儿去了?是不是又找你那个挺不错的女大夫去了?你不是要和她复婚吗?”章秋丽说。
  “你简直胡说八道。鬼迷了你的心。下午,上级派人来院里开座谈会征求对领导班子成员的意见。我能不了解一下情况吗?我们医院的副院长郑柏年得了肺癌,院领导要组织抢救,要我当医疗副组长,晚上又研究手术方案!”安适之说。
  “真的?”
  “这还有假。”
  “你要是骗我怎么办?”
  “我要是骗你,我,我出门撞到汽车上。”
  显然,这是毫无可能兑现的誓言。但人的心也容易满足。后一个真正的谎言却满足了章秋丽的心。
  她的声调缓和多了。她问道:“你真的爱我吗?”
  “说了成千次了。”安适之说,“我爱你。”
  “绝不爱别人?”
  “不爱!”
  “要是那女人——就是那大夫——找到你,再躺到你怀里呢?”
  “我把她推开。”
  “要是有另一个女人,比我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这样做呢?”
  “天呐,我上哪儿找去。你尽胡思乱想……”
  “不不,你说,要是那样儿呢?”
  “我不理她,我把她推走,我把她打跑了。”安适之说。
  章秋丽流下了眼泪,说:“我爱你,我一生第一次这么爱一个男人,我大概是疯了。”
  安适之看着她,不说话了,慢慢伸出手去为她擦泪。章秋丽突然紧紧抱住他,伏在他胸前哭起来,眼泪打湿了安适之的衣服。
  她啜泣着说:“你真狠,拧得我生疼,你一点儿也不爱我。”
  “是你先打的我呀!”安适之说。
  “那是因为我爱你。我打你,你也不应该回手的。你是男人呐!”
  章秋丽淮开他,跑到灯下,持开上衣的袖子查看着胳膊:“你看你看,红了这么一片。我的背也疼,还有膝盖。”她坐在床上,弯腰察看膝盖——膝盖上有两片红红的擦伤。
  安适之走过来,跪坐在她脚边,把头俯下去,亲吻那膝上的伤口。
  章秋丽一把搂住他的头……
  她侧脸望着熟睡的安适之。
  安适之确乎够得上美男子。他醒着的时候不必说,就连睡着的时候,也显出一种男性的美。自然,他并不粗犷,但也不娇柔。他有白白的线条分明的脸,一对浓黑的剑眉,剑眉下有一双大眼睛。如今这眼睛闭着,不很长但很密、又稍稍弯曲的睫毛覆盖着下眼睑。眼角上的鱼尾纹,只有轻轻的印痕。嘴是周正的,而最动人的便是他的鼻子,简直挑不出一点儿毛病,部位和曲线都以最合规格的数据结合在一起。的确是一只好鼻子。
  安适之仰卧着,发出均匀的轻微的蔚声。章秋丽用胳膊支起头,转过身来,仔细地、动情地观察着他。她轻轻掀开薄被,露出安适之赤裸的胸膛,那强健发达的胸肌,弯起的胳膊上那拳头一样的三角肌,处处都显示着他男性的力量和美。章秋丽欣赏他象欣赏一头被她俘获的豹子。她为自己能够征服这个男人而得意。她想起昨夜,安适之曾经激动地流下热泪,把自己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里,差不多要窒息了。他喃喃地说:“秋丽,我爱你,我的一切都属于你。你让我发疯了,痴迷了。我永远永远是你的。”那急促的呼吸,象一股股蒸腾着的热气,让她陶醉,让她晕眩。她简直忘了后来的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反正她主动地打开了束缚自己情感的闸门,让爱情的洪水淹没了他们两人。她生平第一次尝到了狂热的爱的幸福,以致于她咬他,打他,流着泪拥抱他,发誓一辈子这样在一起,就是天崩地陷也永不分离……
  外面的雨终于下起来。急促、猛烈的雨声,惊醒了安适之。他睁开眼,两只眼里是闪烁的光。他看见美丽婀娜的秋丽正赤裸着胳膊望他,便轻轻地问:“下雨了?”
  “嗯。”秋丽点点头,依旧看着他。
  安适之伸出手想去拥抱她,她却突然把他推开,躺下,紧紧抓住被头,盖到脖子上。
  安适之抬起身子,温柔地抚摸她波浪般的黑发,问她:“你怎么了?”
  “别碰我。”章秋丽说,“雨一停你就走。以后不许你再来,也不许你再找我,咱们俩,结束了。”
  “结束?”安适之坐起来,弹簧床陷下一个坑。
  “对,这是临别纪念。”章秋丽侧过身子,把背对着安适之,依旧紧紧抓住被子。
  “胡说。”安适之说,“你想把我甩了?没门儿。”
  “你还想要什么?一切你都得到了。”
  “我要和你过一辈子。明天咱们就去登记。”
  “登记?”章秋丽依旧不回身,“哼,骗人罢了,你会娶我?”
  “哎呀,晚上不是告诉你了?你还不相信我?”
  “嗯,”章秋丽沉吟着,“你想好了?下了决心了?不翻悔了?”
  “外面正打雷,要是我翻悔,我就让雷劈死。”安适之说。果然,一道闪电之后,一声巨响在空中炸开。吓得章秋丽一滚,滚到安适之身旁。安适之立即紧紧地搂住了她。
  章秋丽在他怀里说:“哼,你在演戏。你不是好演员。”
  “我从来不演戏。”
  “那,我有三个条件。”
  “一百个也行。”
  “第一,一切听我的。不不,我不是说生活上,经济上,我从不计较金钱,也不贪图过分的荣华。我是说在事业上,在为人处世上,你要听我的。我会教给你怎样对待别人。我帮你安排你的工作。”
  “是,你当导演。”
  “不是我要对付别人,是因为这世界太复杂,不能不小心地对付。第二,不许你朝三暮四,又去和别的女人交什么朋友。”
  “这点你可以放一百个心。有了你,别的女人我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哼,说得好听,你们男人都不能相信。第三,不管有什么事,都得要告诉我,哪怕你讨厌我了,你也说清楚。任何事不能隐瞒。你不能骗我。要不,你就滚开。”
  “行。这条现在就做到了。还有呢?”
  “没了。总之,咱俩得携手并肩,去对付这整个的人生。”
  “好,约法三章。要不要我签字画押?”
  “不要。只要你真正做到就行。”
  安适之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望着她:“那,我们什么时候登记结婚?”
  “随你。那只是个形式。记住,今天今夜,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你要对得起我的牺牲,不要背叛我。”她忽然流下了热泪。
  安适之猛地掀开了薄被,把她紧搂在怀中。
  窗外,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沉闷的雷声,一串串从高远的天际滚向大地。雨,发疯似地泼向地面。树猛烈地摇动着。远处传来窗玻璃破碎的声音。
  幽蓝的电光在窗口蛇一般地蠕动,照着屋里莫娜·丽萨的画像,那“永恒、神秘的微笑”,好象变成了惨笑,无可奈何地叹息,呻吟,连那张朴素的脸也好象扭曲了。
  这一夜,风狂雨骤,一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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