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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风者 第2章 有问题的天使 第17节 暗算

看风者 第2章 有问题的天使 第17节

大约一个星期后,黄依依想象中的密钥机被木工师傅造了出来,我将特别行动小组的人全都召集到会议室,听她讲解。
  那密钥机其实并不复杂,造型和功能都有点类似大街上常见的量身高的仪器,标尺可以自由移动,不同的是密钥机的标尺是一块蜂窝状的木板,高度约三十公分,宽窄如书页。底部是一个长方形的托盘,四边有凹槽,槽中刚好可以放电报纸。
  黄依依一边示范着一边给大家讲解:“这就是我想象中的密钥机,你们看,这是一块隔板,上面有很多蜂窝状的圆孔,这标杆里有一根活槽,槽子被分成三十一格,代表一个月的三十一天;这隔板上有一个滑轮,这样隔板可以自由地上下升降,升降三十一格。这标杆的顶部有一个光源,然后这儿底部的凹面里,是放电报的地方,电报刚好可以卡在里面。然后这个托盘也是可以伸缩的,伸缩格度也是三十一格,一格代表一天。现在我们可以想象,随着隔板的上下移动和托盘的伸缩,这些孔漏下的亮点是在不断移动的。如果以亮点照中的数码组合出的数字作为解读当天电报的密钥,那么你们可以算算,这个密钥有多大,三百六十五,也就是说在三百六十五天之内它的密钥不会重复。那如果我们在这个光源上再稍做一点文章,比如说让它多一块隔板,就会产生两个三百六十五个变化点,以此类推,有几块隔板,就可以做到几年之内它的密钥都是不一样的。我现在初步设想有九块隔板……”
  老陈站起来,打断她,“小黄,我说一点,如果有这么一台密钥机,对反破译倒是很好的,但是据我所知,世界上还没哪部密码专门为密钥搞过一个装置的。你们听说过密钥机吗?”
  黄依依说:“那你听说过谁敢偷天安门上的毛主席像吗?”
  我笑道:“只有斯金斯。”
  黄依依说:“是啊。正如安副院长说过的,我现在越来越相信,斯金斯偷盗英纳格码机技术绝对不仅仅是偷,而是她的智慧,她太诡异了,诡计多端,喜欢干超乎常规的事。”
  老陈说:“可是小黄你想过没有,密钥不是密码的本质啊,它只是几个数字,是密码的一个附属东西,是防君子不防小偷的东西,斯金斯会花那么大工夫在这上面做那么大文章吗?”
  黄依依说:“为什么不?第一,它工夫其实很小,就这么简单的一个装置,我们的木工师傅都可以造出个大概。第二,它产生的价值非常大,可以在几年之内不重复密钥。这个是很难很难的,如果他们专门造一张相应的密钥表,这个表要挂满整面墙呢,再说我现在基本上肯定他们不会专门造密钥表,因为这不现实,用起来有后遗症,很难在实际联络中成功应用。那么如果没有密钥表,仅仅在电文中来设置密钥,受到的局限是很大的,无非就是什么前二组、前三组、后二组、后三组、中一组、中三组等等吧,不可能弄出这么大密钥的。第三,这个密钥机的原理是斯金斯本人的。大家可能觉得,我为什么会猜想斯金斯可能会造这么一部密钥机,就是因为斯金斯早有此数学构思。第四,我从斯金斯的诸多著作,包括她的有些作为中看,斯金斯不是一个太有深度的人,她不是黑洞,但她怪异、狡猾、善变、易躲,她是一条变色龙,很善于迷惑人。因为她缺乏深度,她造的密码,在难度、深度上可能走不太远,也正因此,密码本身的难度有限,她更需要在附属性的东西上,比如密钥上增加难度,以弥补密码本身的缺陷。”
  老陈问我:“安副院长,你觉得呢?这有没有可能,专门配一部密钥机?”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转而问黄依依:“我现在假设你这个猜想是正确的,就是对方确实有这么一部密钥机,那么下一步我们就要仿造一部。仿造也是猜想,他们造这么一个东西很容易,但我们仿造是很难的,大小、高矮、尺寸,等等,稍有偏差都不行,失之毫厘,谬之千里。当然,我知道,只是数据上仿造,那么现在这个数据的演算量有多大?”
  她递给我一个讲义夹,“演算公式,演算量,我都列好了。”
  我接过讲义夹,见里面夹着一厚叠纸,每张纸上都写满了演算公式和演算数据,而且公式都很复杂,数据都很庞大,密密麻麻的看得人眼睛直发胀。我说:“哟,这个演算量很大哦。”
  她说:“当然大哦,隔板、托盘、光源,都是活动的,上下动,左右变,隔板数量还要增减,演算量自然小不了。”
  我把讲义夹递给演算室的蒋科长,“你看看,这个量大概需要多久能完成?”
  蒋科长看了看,说:“我们所有人三班倒地干,起码也要一个月。”
  黄依依自己也叫了起来:“哇,要这么久啊?”
  蒋科长说:“我们的条件和人力就是这样。”
  她说:“要有台计算机就好了。”
  老陈说:“万一猜想不对呢?这个冤枉就大了!”
  老陈一句危言,说得大家都惊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包括黄依依在内,最后都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等着我作主。说实话,我当时也不敢轻易拍板,这么大的演算量,要花费这么多时间和人力物力,万一它是个不正确的猜想呢?那可就亏大了!可我转念一想,破译密码本身就是万中求一的事,哪有一猜就中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不去演算,怎么就知道它是错的呢?于是我沉吟片刻,毅然地拍了板:“如果这个猜想是正确的,我们就等于敲开了破译光密的大门。和这个诱惑比,一个月,值得!”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你可以猜想我们是怎么过的。我们特别行动组的所有人,都把心思和目光投射到了演算组,人虽然在办公室里上班,但心思不在,总是恍恍惚惚的,总是想象着演算室里的演算情景,总是满耳都是那爆炒豆子一样的打算盘的声音。那段时间,素来沉稳的我也显得有些浮躁了,一天里总有几次要忍不住地站到窗前,望着演算组那排静默的平房发呆,那扒心扒肝的样子,就像一个溺水逃到荒岛上的人,翘首盼望着拯救自己的船只从远处而来。
  当然,最受煎熬的还是黄依依,她几乎是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天天都往演算室跑,打听演算结果。她紧张得几乎都不会笑了,有时我逗她,她也没多大的反应,嘴角草草地抽动两下就了事,一副魂不守舍的梦游模样。我见她人一天天地消瘦下去,心里有种盲目的感动和愧疚。一天,我与黄依依一起上楼时,她不知怎么的,脚下一软,跌倒在楼梯上。我搀她起来,扶她到我办公室里坐了,劝她放松一点,不要把演算结果看得太重。她竟瞪大眼看着我哭了,一边像吵架似的嚷道:“我能不看重吗?这是我来701后提出的第一个破译光密的猜想,真要是像老陈说的那样错了,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那天我第一次有种冲动,想把她揽在怀里抱抱她,安慰她。当然,我马上又意识到这是荒唐的,我的理智比钢铁还要坚硬,那是长期的间谍工作和对小雨的爱锻造出来的,不论在何时何地,我的理智总是坚定地守护着我。我知道,人世间没有完美的事情,我们要甘于忍痛和接受煎熬。
  到第二十九天,演算终于到了收官阶段。我们特别行动小组的人全都拥进了演算室,等待着最后的结果。演算室的案台上,写满数据的纸张已经堆了两三尺高,可还有几个人在向台上报数,像股市报盘一样,源源不断地报:
  1234567890,
  0187654321,
  2345678901……
  所有的数据汇聚起来后,最后由蒋科长把它们统一加减乘除一遍。
  当蒋科长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到一架又长又大的算盘前准备开始做最后的演算时,我和黄依依紧张到了极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蒋科长的手指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拨动。偌大的演算室里没有一点声音,只有那算盘珠子在啪啪地响着。那声音虽然轻小,但感觉里却像一记记重锤打在我们的心上。
  最后,蒋科长的手指像被电击了一下似的,抽搐了一下,悬在空中不动了,而在他僵死的手指下,还有几个珠子紧贴在算盘中间的横梁上!这就是说,最后算出的结果是一个“不尽数”,除不尽,数破了。换句话说,就是黄依依的猜想是错的!
  蒋科长吓坏了,愣在那里,不敢报。
  演算室里顿时死一般沉寂,空气一下紧张得似乎都要爆炸了。
  黄依依见此失控地叫道:“这不可能!你算错了!”
  我已从愕然中回过神来,赶紧上去安慰她。黄依依却突然像疯了似的冲上去,一把抓起算盘,狠狠地把它砸在了地上,哭着冲出了演算室。
  算珠子纷纷滚落在地,在我的面前和脚边弹跳着,滚动着。
  一个令人梦牵魂绕的猜想,一场兴师动众的演算大战,就这样以失败告终了。
  这天晚上,我第二次去了黄依依的宿舍。我是想去安慰她的,没想到她似乎已经自我安慰了,情绪比较稳定,正倚躺在沙发上看一本国外的休闲杂志。见我进来,她坐起身歉疚地说:“对不起,我……太没有理智了。”
  我说:“没事,可以理解。你要不砸算盘,说不定就是我砸了。”
  她见我这样说,一下变得喜悦起来,“是吗?我担心你生我气呢,让你难堪了。”
  我说:“给我们难堪的是斯金斯。”
  她咬着牙,骂:“这个魔鬼!我以为……这次我把她逮住了,没想到,扑空了。”
  我说:“我也没想到。我也以为你这次胜算蛮大的。”
  她说:“所以才下了这么大决心,兴师动众地支持我?结果却让人笑话了。”
  我说:“没人会笑话,这是破译密码,不是撒网打鱼。这次演算量是很大,同志们付出的努力也是超常的,所以失望可想也是超常的。但是,我想他们会理解的,因为江南每天就在他们的窗户外面徘徊,他们每天看得到,也想得到,破译密码虽然是一件日不晒雨不淋的事,但同样需要付出甚至包括生命在内的牺牲。”
  她很感动地说:“我……我真不知该怎么说,你太好了,谢谢你。”
  我笑道:“承蒙夸奖,不胜荣幸啊。”
  她却认真地说:“真的,我很佩服你,荣辱不惊,拿得起,放得下,我不行,我做不到。”
  我安慰她,“你也不要气馁,这不叫失败,它只不过是一个破译者难免要遇到的挫折而已,破译密码不是猜谜语,可以灵机一动,一蹴而就的。”
  她闪动眼光,把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肩上,说:“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气馁的。我在离开北京前悄悄到我们的数学之神祖冲之的塑像前膜拜过,还许了愿的,我相信神灵会保佑我们的。”
  我拿起她的手,本来准备要把它们从我肩上拿掉的,可她却借此抓住了我的手,很认真地说:“在天,我知道你不敢爱我,所以我一直努力想忘掉你,把你从我心里赶走,可是不行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连忙把手从她的手中挣脱出来,准备告辞。她没有抗拒,只是劝我再坐一会儿,可我担心她“故技重演”,决意要走。她怏怏地送我到门口,一直眼巴巴地望着我,欲言又止的伤心样子让我心里酸酸的。我预感到这时她要挽留我,我可能会失去反抗力,所以我更加坚定地走了。在回家的路上,我不禁想起了安德罗对我说过的话:在你没有破译密码之前,只有一个白痴才相信自己一定能破译密码。这不是一片土地,密码也不是一把土豆,只要你种下去,给予辛勤的劳动就会迎来收获的一天。我油然为破译密码这种鬼都害怕的事欷歔感叹起来,以致一夜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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