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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龙年1400 第三节 北方佳人

第一章 龙年1400 第三节

萨木儿的沮丧很快就过去了。
  不知叔叔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洪高娃轻盈地一转身,丝绸袍子的下摆画了一道优美的圆弧,微微一丝娇羞掠过之后,那明媚的目光就如春天阳光洒到了萨木儿身上。她慢慢移步走近,轻轻握住萨木儿的双手,那柔若无骨的掌心有一股暖洋洋的温馨直透萨木儿心底。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小公主,目光里满是亲切和赞美,她展开笑靥,雪白的牙齿珠贝儿一般:
  “你就是萨木儿?多美的名字!啊,人比名字更美!”
  萨木儿又一次感到被笼罩在迷人的甜蜜雾霭中,兴奋得有些头晕,要不是公主的高傲支撑着,她差点儿就要说出“谁能比你更美”的话了。她终于红着脸小声说:“那么,我该叫你婶婶了……”
  “不,不!可别这么叫!你是公主,你们是全草原最尊贵的人!……再说,你才比我小两岁……以后,你就叫我洪高娃吧。”
  “洪高娃。”萨木儿小声地、试探地叫了一声。
  “哎!——”她拖长声调的答应很是响亮。三人一同笑了,最初的陌生隔阂一下子就消失了。
  从这一刻起,洪高娃在萨木儿心头便占据了无人能够替代的位置。
  洪高娃开始行使穹帐女主人的职责:殷勤地服侍叔侄二人洗手,摆上各种精美的小点心,又用银碗捧上香喷喷的奶茶。
  三人围坐火边,哈尔古楚克的眼神一刻也不离开洪高娃,迷恋和沉醉的表情让他变了样,很难找出他一向的冷静明智——这可是在汗庭里出了名的。他又不是毛头小伙子,怎么说也是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了!这让萨木儿忍俊不禁,望着叔叔扑哧笑出了声。
  哈尔古楚克回头看了看侄女,不禁红了脸,许是为了摆脱窘况,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对洪高娃说道:“我们黄金家族的规矩,每个人从小就要记住前七代祖先的名字,你现在是我们黄金家族的媳妇了,也得遵守,让萨木儿说给你听,好不好?”
  萨木儿高高地一昂头:“要考我?告诉你,叔叔,我都能记到前十代了!”她一口气从父亲额勒伯克大汗、祖父爱猷识里达腊、曾祖父妥欢帖木儿,上溯到八世祖忽必烈、九世祖拖雷直至十世祖成吉思汗铁木真。不像在背诵,而是在体验着光荣和自豪,她兴奋得面孔发红,眼睛闪光。
  “哦,成吉思汗,成吉思汗!”洪高娃重复着,双手合在胸前,眼睛里满是赞叹和敬仰,“那是我们草原的天神!黄金家族更是我们草原兴盛的希望!所有的蒙古人都记得成吉思汗的法令,只有黄金家族的子孙立为全蒙古大汗,才能给我们带来吉祥。我洪高娃定是上几辈子做了大善事,结了大善缘,才有今天的荣幸啊!”
  黄金家族的叔侄俩听得很是受用,也很得意。是啊,普天下谁不知道成吉思汗的威名、黄金家族的高贵!但洪高娃说话活像祭祀法师在唱赞颂词,让萨木儿惊讶又钦佩,暗想,这么年轻美丽,竟然挺有学问,真少有!
  哈尔古楚克夸奖道:“能上述到十代,萨木儿真聪明!”
  萨木儿说:“我还是比不上本雅失里哥哥,他能记住再往上三十多代祖先,直到苍狼白鹿①呢。”
  洪高娃吃惊地瞪大美丽的眼睛,哈尔古楚克笑道:“听见了吗,当我们家媳妇不容易吧?”
  萨木儿一开口就像是在施恩:“没事儿,我可以教她,让她也一直记到苍狼白鹿。”
  “这媳妇可太难当了!”洪高娃故意蹙起眉头,“要是萨木儿出嫁,也得把她夫家的七世祖先都背下来?”
  萨木儿红了脸,说,“我才不怕背呢……哦,洪高娃,你也说说你的七世祖先的名字吧。”
  “我?”洪高娃笑起来,笑得像花儿一样颤动,“我可不知道他们是谁。我连父亲都没有见过,祖先名字更不知道了。”
  “啊?怎么会?”
  “我额吉②是个亦都干③,我们部落最有名的萨满④太太。我从小儿羡慕别人家孩子有父亲,老问她我的阿爸到哪里去了,她总是笑笑不回答;问得急了,就说我是上天的孩子。”
  “怪不得,你就是像个仙女嘛!”萨木儿一个不提防,脱口而出。
  哈尔古楚克笑道:“这样的仙女,萨木儿,你说我能错过吗?”
  他这才详细说起这次娶亲的经过——
  他领着随从路过捕鱼儿海⑤边夏牧场,一处浩特⑥正遭抢劫。这个浩特只有四五户牧人,不是对手,男人被打死,女人孩子连同上千牛羊马匹就要被掳走。女人孩子的号哭和血淋淋的场面使哈尔古楚克暴怒,他立刻出手,轻而易举就把抢劫者打得抱头鼠窜。领人马赶来救援的部落长万分感激,当下宰牛杀羊款待救命的英雄。
  部落长名叫阿鲁台,阿速特人,曾经是大汗亲军的百夫长。这些年,他聚拢家族,收集旧部,渐渐形成他名下的一个相当大的部落。两年前,他率部来到阔滦海子①、捕鱼儿海子以东草原,便有兀良哈人时时从南边来侵扰,争夺牧场,抢劫家畜,近日竟大队兵马来杀人抢人,打过几次大仗,互有伤亡,不分胜负。阿鲁台举棋不定,不知是该避退北迁,还是该坚持抵抗,赶走兀良哈人。
  兀良哈部落和阿鲁台的部落一样,名义上都是臣服于大汗的蒙古别部②。但自从大元朝被汉人赶出中原,汗庭的政令对原先的下属多没有了约束,漠北漠西辽阔的草原上,各部落互相攻杀抢掠成了家常便饭,就是大汗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哈尔古楚克深感耻辱,不愿说明自己的真实身份,更不提往兀良哈娶亲之事,当夜就宿在阿鲁台营中。
  不料,当晚兀良哈大队人马又来偷袭,月光下一场混战,杀得难解难分。仗着哈尔古楚克一行这样出众的帮手,阿鲁台打败了来犯者。兀良哈人驮着伤员退走,夜幕中突然射来极强劲的一箭,直向骑着白马的哈尔古楚克,几乎穿透了他的肩窝。阿鲁台对着暗夜的草原大骂对手放冷箭卑劣无耻,哈尔古楚克已倒下失去知觉。
  哈尔古楚克被抬上车,车行了整整一天,来到林木茂盛的山间。几座立在山坡上的白毡包是这一带草原上最有名的萨满太太的穹帐。头发花白的亦都干是阿鲁台的族人,感念伤者对本部族的恩义,痛快地接受了他,但把众多随从都驱赶到山脚下。她穿戴了法衣法冠,击鼓摇铃,跳荡着念咒诵经,杀羊拜祷了吉祥的东方诸天神和凶煞的西方诸天神,又拜祷了当晚的明月,用在火中烧了许久的尖刀把箭头从伤者骨肉间挖出来,又用烧得通红的烙铁清除伤口的坏血腐肉,再从悬满帐壁的各种草药中选出几种,放在口中嚼成糊敷在了伤口上。她跷起大拇哥,赞美病人忍痛耐痛的坚毅刚强,保证说,只需每天换三次不同的药,九天后便可痊愈。
  开始两天,哈尔古楚克高热不退,昏迷不醒,一会儿大声呼喊说胡话,一会儿又气息奄奄。只准许每天来看一眼的阿鲁台,担心他活不下去。亦都干却很有把握地叫阿鲁台放心,不过也告诉他,这位见义勇为的英雄不是平常之人,甚至不是普通贵族。这让阿鲁台吃惊不小。第三天起,高热降下来了,哈尔古楚克也能够沉沉熟睡了。这天深夜,几匹快马赶来,求老太太去救命,产妇难产,母子危在旦夕。亦都干把后几天的药交代给帮手,就匆匆走了。
  帮手看上去也是个女人,身上的袍子像法衣一样肥大,显不出体态,脸上蒙着灰色面罩,只露眼睛,也就看不出年龄。亦都干做法事她在旁边协助,亦都干用尖刀剜箭头她用钵子接血肉。哈尔古楚克苏醒以后,几次表达谢意,跟她说话,她都不回答,只默默地做着她应该做的事情:嚼药、换药、敷药;送奶茶、送茶点、送羊肉汤。来帐中的阿鲁台等族人,对她的衣饰装扮都习以为常、熟视无睹,这让哈尔古楚克猜想这可怜的女人是个哑巴,或者麻脸,或者被狼咬伤破了相,嫁不出去,只好到亦都干身边做活儿度日。
第五天清早,哈尔古楚克自觉神清气爽,便慢慢走出帐房去透气。那日天高云淡,晴空万里,站在山坡北望,竟然看到了那一带深蓝深蓝的湖泊,那是捕鱼儿海,也是他此行一个重要目的地。望着阳光下闪闪烁烁的遥远的湖水,往事淹没了他,要不是捕鱼儿海边那次大灾难般的大败,大元的复兴复国会这样艰难得让人绝望吗?……他很痛苦,伤口也跟着疼痛,习习凉风让他打了个寒战。不觉间,一件夹袍披在了他身上,还有一双手搀扶着他回帐。他长叹一声,对身边这个包藏在长袍面罩里的可怜女人点头致谢,他的心引领着他的思绪还在遥远的往事中感伤激荡,以至他丝毫没有发现面罩后面那一对举世无双的美丽眼睛,也没有感到搀扶他的那双手,正像被捕捉的小鸟一样不住地发抖。
  才过六天,伤口竟不痛了,令他惊异亦都干的医术,一面闭目养神一面算计着把老太太请到都城和林。忽然觉得脸上像有暖暖的阳光照射,还伴随有轻微的气息,他意识到那个女人在注视他,靠得很近。他赶忙摄住神思,一动不动,仿佛还在熟睡。过了好一阵子,她离开了,后来听到一下一下搅酸奶的声音,再后来,随着搅酸奶的节奏,她轻轻地哼起了歌,很好听,很温柔。他费了好大劲才强制自己继续装睡。
  搅酸奶毕竟不是轻松的事,搅了一阵子以后,歌不哼了,再搅一阵子,气喘吁吁了。她又走来看看熟睡的病人,放心地掀开面罩来擦汗,从额头面颊到脖子。哈尔古楚克起初微微眯缝着眼偷看,随后骤然一惊,瞪大眼睛,竟猛地坐起了身,这一刻他向自己发誓,非娶这个美人儿不可!什么兀良哈,什么贵族名门,顶不上她的一根小手指头!
  她就是洪高娃,亦都干的独生女儿。老太太知道女儿是绝色,怕惹灾祸生是非,总是独来独往,驻牧在离别的浩特很远的地方。从女儿很小时候起,就借口孩子有“白皮病”不能见光见风,给蒙上了面罩。时间长了,不少人都弄不清洪高娃是亦都干的帮手、奴仆,还是妹妹、女儿。
  求亲的过程很艰难,亦都干一口回绝,对哈尔古楚克送上的绸缎布匹、茶砖铁锅,看都不看一眼,百匹马千头羊的聘礼也不能打动她老人家。她说她要把女儿养到老。哈尔古楚克气坏了,说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当娘的。老太太叹息说:我的洪高娃太美了,嫁给谁就会给谁带来灾祸。哈尔古楚克说我不怕,有什么灾祸我顶着我担着我挡着。要不是躲出去的洪高娃一掀门帘冲进来,两个人哪怕从太阳升起说到月亮当空,也不会有结果。洪高娃脸儿红红的,看都不看哈尔古楚克,只用亮得像星星的眼睛与母亲对视,说:
  “额吉,我要嫁他。”
  说罢,扑上去搂住老太太,把整个脑袋都埋进母亲怀里。
  泪水在亦都干苍老的眼睛里闪了又闪,她说:你是天地间草原上一朵自由自在的美丽花儿,为什么要去忍受无尽苦难的煎熬?
  哈尔古楚克说:我发誓,我会保护她,我能保护她!
  老太太目光冷峻,望定哈尔古楚克,问,你能?你怎么能?
  哈尔古楚克不得已,这才说明了自己是大汗胞弟的身份。亦都干“哦”了一声,点点头,又长叹一声,同意了。
  整个夏天和秋天,新婚夫妻都在捕鱼儿海子边的草原上驻牧游荡,亦都干依然独自住在山间,母女常相来往,似有说不完的话。但一有哈尔古楚克在侧,老太太就很少开口,总是默默地打量着观察着这位飞来的女婿。只在离开捕鱼儿海之前,老太太把哈尔古楚克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你是个好人。因为你能保护我的女儿我才点头的。你要永远爱她,从此不近其他女人。不然,会有灾祸降临的。”
  对蒙古汉子而言,这已苛刻到不近情理,哈尔古楚克竟也一口答应了。
  说罢娶亲的经过,哈尔古楚克望着侄女笑道:“萨木儿你说,我能不娶她去娶别人吗?”
  萨木儿早听呆了,被叔叔一问才醒过来,揉揉眼睛,笑道:“叔叔要是不娶她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我一定告诉母后,我们娘儿俩一起求父汗开恩。”
  洪高娃搂住萨木儿,侧脸贴了贴萨木儿的面颊,表示谢意。一股暖融融的幽香穿鼻透脑,让小姑娘的心又无缘无故地一阵怦怦乱跳,直到洪高娃松开手去为她续奶茶,她才平静下来,问了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可是,叔叔,我还是不明白,你本该越过大兴安岭,一直往南到兀良哈娶亲的,怎么跑到东边的捕鱼儿海子去了?”
  哈尔古楚克脸色阴沉下来,半晌无言,后来才低声道:“我去凭吊旧战场,为死去的弟兄,为失去的一切,上香,祈祷,求长生天①护佑我们的复国大业。”
  萨木儿胸间滚过一阵热潮。
  萨木儿从小就知道,她属于黄金家族,自成吉思汗以来,就是天下万民的主宰,纵横几万里,都是大元的江山;忽必烈汗所建的大都城,是天下最美最豪华最富丽堂皇的地方,这是她永远的骄傲。可叹曾祖父妥欢帖木儿朝政不修,任用奸佞,终于天下大乱,汉人处处造反。朱元璋几路大军兵临城下,妥欢帖木儿只得率后妃和众臣逃出大都,两年后病死在应昌府,大元失了江山。纵然长辈们刻意回避失败的耻辱,萨木儿却知道,是两场大败断送了夺回天下的最后希望。一次是在妥欢帖木儿去世之际,明朝大军攻克应昌,后妃皇子及诸王百官尽被俘获,她的父亲额勒伯克大汗当时十岁,身为皇孙,也在被俘之列。金银财宝及驼马牛羊损失无数,更有五万多士卒被杀被俘或被迫投降。可祖父爱猷识理达腊并未灰心,他在和林城即位后励精图治,整顿朝廷,以复国为己任,眼看着大元气象日新,但皇天不佑,祖父壮志未酬身先死,明朝大军又在捕鱼儿海袭击了继位的脱古思帖木儿汗,把大汗属下的十万精兵和二十多万驼马牛羊一股脑儿夺走了。汗庭遭到第二次致命打击,从此一蹶不振。
  捕鱼儿海,捕鱼儿海,你真是成吉思汗后代的伤心之地,你真是蒙古人的伤心之地。
  萨木儿忧伤地望着叔叔,轻声说:“我们真能夺回大都,真能复国吗?”一瞬间,她发现叔叔满脸灿烂的笑一扫而空,浓眉深锁,面色阴沉,眼睛凹得很深,嘴角现出刀刻样深纹,这模样,跟父汗如同两滴水那么相像。
  洪高娃想必不习惯丈夫这种表情,赶忙移近,温柔地抚摩他的面颊,力图展平他的眉头。哈尔古楚克轻轻拂开妻子的小手,目光严峻地望定小侄女,反问道:“你说呢?”
  萨木儿想了想,沉思着说:“听母后说过,汉人有个故事,叫‘卧薪尝胆’,现在该咱们蒙古人用了。”
  “说得好!”哈尔古楚克击掌称赞。
  洪高娃笑盈盈地走过来,张开双臂把萨木儿搂在怀中,在她耳边悄声说道:“萨木儿,我真喜欢你。”
  她搂得真紧,想不到她柔美苗条的身躯竟这样有力量。萨木儿感到满心温暖,一种彻骨的亲切消解了她固有的高傲矜持。她柔顺地依偎着洪高娃,回应她说:“我也是!刚才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认识你很久很久了……”
  “真的真的,”洪高娃热情地接过话头,“我们俩一定上辈子就在一起,不是姐妹就是母女。”
  “快让我看看,”哈尔古楚克在旁边嚷了一声,两个女子转脸朝向他,两张红彤彤的笑脸面颊贴着面颊,“太美了,这哪儿还是人啊,是天下最美的花儿!”
  他的赞美不过分。私心里当然认为他的妻子是无人能比的绝代佳人,但萨木儿也是他们黄金家族里数一数二的美女啊!她们的区别在眼睛:洪高娃的美目像初九的月亮,弯弯的,亮亮的,波光潋滟,贮满了月光和星光,也贮满了温柔和情爱;而萨木儿鹰翅般的黑眉下,安放了一双令人惊奇的“毛毛眼”,乌黑的睫毛又长又密,像毛茸茸的两把黑色小扇子,一笑起来连眸子都看不见,让人感到神秘的同时也感到几分威严。两人都那么青春美貌,又这样友爱亲切,如同春天降临寒冬,哈尔古楚克就像刚喝下一碗浓烈滚烫的马奶子酒,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暖融融的了。
  亲兵在帐外大声禀告:“阿速特部阿鲁台拜见哈尔古楚克台吉!”
哈尔古楚克很惊讶,大声喊请,并对洪高娃说:“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阿鲁台大步走来,带进一阵风。他躯干挺拔,动作灵活,浓眉下的黑眼睛和唇上髭尖翘翘的乌黑胡须,使他带有一般蒙古人少见的精干。两个男人一见面就笑着摊开双手,一转眼又抱在一起,互相拍打着肩背,咚咚响。洪高娃在一旁忙不迭地问:“我额吉好吗?族里的老少男女都好吗?……”
  让座上奶茶的工夫,哈尔古楚克对萨木儿说:“他就是我才说的阿鲁台,洪高娃的部族长,我们一起打跑了兀良哈人。”
  刚刚落座的阿鲁台,摘下皮帽,热气直冒,他大手在脸上一抹,爽朗地笑道:“是哈尔古楚克台吉英勇,赶走兀良哈人,救了我们部落,还为我们受了伤,阿速特人永远感激,铭记在心。”
  哈尔古楚克一挥手:“别这么说,你们肯把洪高娃嫁给我,我也感激不尽,恩恩相报,谁也不欠谁,对不对?哈哈哈哈!……这么大老远,又天寒地冻的,有什么事儿吧?”
  阿鲁台一仰脖儿,把一碗热腾腾的奶茶喝干,笑道:“可惜没酒!……我真是给你报信儿来了,要紧的急信儿!”他顿了顿,瞪大眼睛,压低了声音,“南朝内里打起来了!镇守大都的燕王起兵南伐,说什么清君侧,定是去夺皇位!大兵南下,北方可就空虚了!……”
  “嘭”的一声巨响,哈尔古楚克一拳击在矮几上,茶碗跌碎,奶茶流了一桌一地,他猛地站起身,眼睛闪闪发亮,几乎吼起来:“快走!去见大汗!不能放过这大好时机!”他双手攥成拳头,捏得嘎嘣响,回头招呼一声:“萨木儿快点儿,送你回去!”话音未落,已经拉着阿鲁台大步出去了。
  两个女眷兼女友还在那里依依难舍,约定后会之期。洪高娃装了一大袋好吃的东西给萨木儿带上。看着大黑二黑在洪高娃身前脚后亲昵地嬉戏,萨木儿说她知道它们是夫妻,要是下了小狗,一定留着让她先挑,千万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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