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周岁 第十一章 十周岁
十周岁 第十一章
早晨起来还是好好的,妈妈嘴里衔着木梳替她梳了两条滑溜溜的小辫子,她还提醒妈妈不要忘记今天是她的生日,妈妈满口答应忘不了。
王玉芬忽然有一天就出走了,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她也没有给家里人任何一点暗示。
王玉芬离家的日子距她和宋秋莲大吵的那天过去了大约有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的变化相当大。一个多月前还是秋高气爽,树叶子碧绿,到处都是花团锦簇的,眼下天气已经冷下来,花早谢了,树叶子也落光了,连太阳光的金黄色也好像淡了下去,天也短了不少。
这一个多月,唐冬青家的日子倒还算是正常,爸爸妈妈还是时常有点小摩擦,但大吵大闹却没有过。唐大打碎了家里所有的碗,踩扁了家里所有的锅,王玉芬气归气,但是日子还要往下过。碗和锅又一只一只地添置了起来。
有意思的是唐大和王玉芬分头买回来的那些吃饭的家当还都是原来的模样,乍一看还是从前的货色,好像根本就没换过。唐冬青本来是盼着他们能买一些稍微好看一点的碗和锅的,也算是新换过了,结果他们图省钱,买的都是最便宜的东西。不过便宜归便宜,用还是一样用。唐冬青心里想,只要家里安安生生的,能够过下去,就比什么都要强。
很快唐冬青就要过十周岁的生日了,她很早就盼着这一天。她的同学当中有不少人都过过十岁了,一提起过十岁都是喜形于色的样子。远的不说,唐冬青的两个哥哥也都过过十岁,家里还请了亲戚来吃饭,还给他们从上到下做了新衣服。唐冬青也想过十岁,她早早地就分头跟爸爸和妈妈说了,都是趁他们心情极好的时候开的口。唐大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她,说叫你妈妈替你弄吧。王玉芬一听就笑起来了,说小丫头过什么十岁呀。唐冬青不服气,她说我们同学也过的,人家也是女的嘛。王玉芬说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你已经过过十岁了。唐冬青说我没有啊。王玉芬说生日是做虚不做实的,要过十岁你也要在去年过,不相信你去问别人。
就像一瓢凉水兜头泼下来,唐冬青心里真是太失望了。好容易迎来了1973年,好容易就要等到这么个盼望已久的日子了,妈妈却告诉她其实那个日子早已经过去了。要是放在以前她肯定会大哭一场的,可是现在她心里空空的,连哭的念头都没有了。
不过王玉芬还是答应补偿她,平常过生日有一个煮鸡蛋,这一个生日她答应给她煮两个。唐冬青心里面并没有觉得有多高兴,可这也就算不错了。
但是真到她生日这一天,妈妈却离家出走了。
王玉芬是吃过午饭才走的,走之前还跟平常一样收拾了桌子洗了碗,把四个孩子打发上学了,最小的一个头一天晚上就送到爷爷那里去了。唐大一向中午下班迟,回到家里人都吃完饭走光了。往常也都是这个样。这天锅里也还一样给他留着饭和菜,不一样的是桌子上多了一张从小孩练习本上撕下来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蚕豆大的字,只有一句话:“我走了,不用找,找到我也不回来。”唐大立刻就锁了门去了红心裁缝铺。
裁缝铺子倒是开着门,这有一点出乎唐大的意料。罗瞎子正端坐在缝纫机后面埋着头踏踏踏地轧衣服,唐大走过来他也没看见。唐大愣怔怔地在街对面站了片刻,转身回家了。
王玉芬去了哪里、跟谁走的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唐大推断她肯定是跟男人跑掉的,可是罗瞎子人还在,那个男人又是谁呢?到了下午一条街都知道了唐大的老婆跟人走掉了。大家四处替他打听,很快就知道了邮政大楼工地上的一个建筑工人这一天也突然失踪了。他们问唐大认识不认识这么个人,唐大说不认识,他们便替他分析说这很可能就是和王玉芬走掉有密切联系的一件事。
左邻右舍提供线索说,看见过王玉芬去邮政大楼的工地上,也有人说,前些日子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来家里找过王玉芬,说来说去,结论就很明确了,王玉芬必是跟着那个建筑工人走了无疑。
马上有人提醒唐大说:“你赶快看看家里少了东西没有?”也有人提醒唐大说:“你赶快去看看孩子都在不在,他们别把孩子都给你带走了。”
唐大马上进屋翻抽屉,抽屉里的三十一块五毛三分钱一分也没少,他松了一口气。箱子里的东西也还在,王玉芬只拿走了自己的衣服,别的什么也没有动,连米和白糖都没有少。孩子唐大倒是不操心,王玉芬再不好,也是他们的亲妈,她肯带走几个就由她带走几个,她要是把那几个全带走了才好才省心呢。反正有个裆里有小麻雀的小五子在他老子手上,唐大一点也不担心。
唐冬青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过生日这一天妈妈离家出走了。早晨起来还是好好的,妈妈嘴里衔着木梳替她梳了两条滑溜溜的小辫子,她还提醒妈妈不要忘记今天是她的生日,妈妈满口答应忘不了。
中午回家吃饭,在平常的腌咸菜和萝卜干之外,妈妈果真多做了两样菜,一个韭菜炒虾子,一个红烧茨菰,都是平常桌上不怎么见得到的。哥哥和妹妹一起扑上去,两只碗一会工夫就见了底,唐冬青也没有捞到几筷子。吃过饭,唐冬青心里想想不满意,她对妈妈哼哼:“你答应给我两个煮鸡蛋的,你怎么没有给我煮?”王玉芬被她哼得头昏,敷衍她说:“我答应你的事情什么时候赖过账?家里多少日子都没有鸡蛋了,你两个鸡蛋就算存在我这里好了,等有了我煮给你吃就是了。”
唐冬青说:“你真的说话算话?”
妈妈说:“行啦行啦,我保证说话算话。”一边不耐烦地推她走。
唐冬青识趣地背了书包上学去。说心里话她还是信得过妈妈的,前年她就有一个鸡蛋存在妈妈那里,妈妈一直承认有这回事。加上今年这两个,她一共有三个鸡蛋存在妈妈那里了。
临出门的时候妈妈叫住她,拿出自己结婚时的一条呢裤子,让她放学去裁缝铺里找罗瞎子改一改。唐冬青满心喜欢,这也是妈妈早答应过她的,说明妈妈说过的话还是记得的,也是放在心上的。唐冬青把呢料裤子塞进书包里,一蹦一跳去上学了。
放学以后她没有回家,径直去裁缝铺子里找罗瞎子。天还早,不过就是阴得厉害,眼看着就要下雨了。罗瞎子已经上了门板半掩了门,正弯着腰在炉子边上烧晚饭。唐冬青推门进去时他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眼睛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唐冬青说:“这么早就收摊了?”罗瞎子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她:“看见你妈妈了吗?”唐冬青说:“我放学还没有回过家。”罗瞎子想,看来她还真的是不知道呢。
罗瞎子不想对唐冬青说王玉芬的事,因为他也说不清楚,也怕她听了会哭起来。他让唐冬青坐,问她来找他有什么事,唐冬青笑着说要请他改裤子。罗瞎子说:“今天怕是不行了,今天我倦得很,眼睛也看不清。”唐冬青说:“不着急,哪天你有空再替我改好了。”
唐冬青正要走,罗瞎子拉开五斗橱上的玻璃柜,拿出一个油汪汪的纸包递给她。唐冬青接过来,是一个鸡蛋糕。罗瞎子笑吟吟地对她说:“快吃了吧,本来就是留给你的。”
唐冬青本想说不要的,但是鸡蛋糕的香气冲到了她的鼻腔里,那种油、甜津津的香味,让她忍不住想尝一尝。唐冬青心想跟罗瞎子是没有必要客气的,便狠狠心对着鸡蛋糕一口咬下去。罗瞎子倒了一杯开水,递到她手里,细心地关照她说:“喝口水,当心不要噎着了。”
吃完了鸡蛋糕又喝了水,唐冬青反而觉得肚子里空空的。她很想回家去,又不好意思刚吃完人家东西马上就抬腿走,只好再坐一会儿听罗瞎子唠叨。罗瞎子说:“天冷了,天短了,怎么过哎——”他念念叨叨的,就像是自言自语,而且每个字的音都拖得长长的,唐冬青听了心里说不出地觉得没指望。
她站起身,罗瞎子拉住她,要留她一起吃晚饭。罗瞎子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闻到我锅里的肉香了吗?”他把锅盖揭开来,一大团热气呼地冒出来,唐冬青什么也看不见,不过香味却是很足的,闻得让她流口水。热气散去之后,她看见砂锅里正咕嘟咕嘟翻着泡,里面炖着猪肉、洋山芋、胡萝卜,还放了黄豆、干笋和豆腐果,汁都炖白了。罗瞎子又把饭焐子揭开来,让唐冬青看他新焖的一锅油津津的白米饭。他问她说:“怎么样,就在我这里吃晚饭好不好?”
唐冬青摇摇头,嘴里却在咽口水。自己家里就是过年也吃不到这样好的菜,真羡慕罗瞎子的日子过得这么好。她完全能想像出自己家里晚饭桌上的饭菜,一锅泡饭,不是大头菜就是萝卜干。和罗瞎子这儿一比较,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她正犹犹豫豫的,罗瞎子已经在她面前放好了筷子和碗,对她说:“只当是你陪我吃晚饭,我领你的情好不好?”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再推辞就不好了。唐冬青半推半就地接了碗,心想在他家吃过了回家妈妈大概也不会骂的,又想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过生日总归可以特殊一点的,就当是在罗瞎子家里吃生日饭吧。
吃过晚饭,罗瞎子收了碗,唐冬青看见外面下起了雨。一上来就滴答滴答下得很大,没多大工夫就哗啦哗啦下成了一片。唐冬青急起来,对着正在擦桌子的罗瞎子赌气地说:“你看下这么大了,就怪你,让我怎么走啊?”
罗瞎子看一眼窗外,好脾气地说:“下得真不小,你只好坐一刻再走了。”
唐冬青心里很着急,可是罗瞎子一团和气的,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不说话,罗瞎子却找出话来对她说。罗瞎子问她学校里的事情,她回答得很不耐烦。罗瞎子又问她:“想不想听我讲故事?”唐冬青干干脆脆地回答说:“不想。”罗瞎子叫她:“你过来,我替你量量尺寸吧。”
这一下唐冬青不好拒绝了,本来她就是为改裤子来的,她不可能不让他量尺寸吧?罗瞎子拿出一卷皮尺,耐耐心心的,替她量了量腰,量了量臀,又量了量裤长和裤管。量立裆的时候罗瞎子手里的皮尺在她两腿之间紧了紧,唐冬青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罗瞎子扶住她的肩,轻声轻气地问她说:“你没事吧?”唐冬青赶紧摇摇头。
罗瞎子带着笑温柔地凑近她的脸,贴上去闻了闻说:“小孩子,真香啊!”唐冬青本能地把脸躲开去。她在电影里看见过男人亲女人,不过都是些坏人,好人是从来不这样做的。见她板起了脸,罗瞎子变戏法一样变出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塞到她手里说:“吃苹果吧!”
他拉她坐在床沿上,用一把雪亮的小刀替她削苹果皮。苹果对唐冬青来说也是稀罕物,她长这么大也没有吃过几次苹果,而且她吃苹果都是洗洗连皮吃的,削了皮吃还是头一回。她看罗瞎子两只做针线的手真灵巧,一会儿就把薄薄的一层皮削掉了,又把苹果削成一瓣一瓣的月牙形,她吃一片,他递一片,把一只苹果吃得只剩下了一个核。
罗瞎子问:“好吃吗?”唐冬青点点头。罗瞎子又问:“还要吗?”唐冬青想了想,还是点点头。罗瞎子笑笑说:“今天没有了,明天我再给你买。”
唐冬青心里突然地升起了一点感激,感激罗瞎子对她这样好。爸爸尽管喜欢她,也没有对她这样过,妈妈这一阵尽管对她也很不错,不过也没有对她这么好。唐冬青想,自己和罗瞎子非亲非故,他能这样对自己,这个罗瞎子真是一个好人。
她正这么想着,罗瞎子的一只手轻轻地搂住了她的一条胳膊,他稍稍用了一点力,就把她拢到了自己的胸口上。罗瞎子用三根指头细细地抚摸她的脸,声音软软地说:“你知道不知道,你自己就像一只大苹果?”他伸出两只热乎乎的巴掌把她的脸捧在手心里,肥肥的两片嘴唇贴在她的嘴唇上。
他嘴里的那股味道可真不好闻,唐冬青马上想到了洗过油抹布的石碱水,她甩着头左右躲,结果弄得罗瞎子亲得她一脸的口水。
罗瞎子停下来,问她说:“你是不是怕我呀?”唐冬青想了想,摇摇头。罗瞎子又问她:“你是不是很难受?”唐冬青想了想,又摇摇头。罗瞎子好言好语地对她说:“不要怕,没事的,一点都不要怕。”他把她抱抱好,在她耳边说:“你把眼睛闭起来。”他一边说一边继续亲,先还是轻轻的,突然之间就不一样了,他猛地把她的嘴唇吸到自己嘴唇里,又用舌头撬开她的门牙,在她嘴里又舔又咬,疯掉了一般。唐冬青想挣开他,可是他把她抱得紧紧的,唐冬青想喊,嘴却被他堵得严严的。
好容易她挣脱开,或者说是罗瞎子放开了她。罗瞎子握住她的一只手对她说:“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把脸凑上来猛亲她。唐冬青想躲没躲开,被他兜头抱住,差一点喘不过气来。
唐冬青好容易才把他的两条胳膊扒开,站起身就要走。罗瞎子一把揽住她的腰,抱住她说:“你不要走,你再陪陪我,天还早,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他的口气带着哀求,还从来没有一个大人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过话,这让她心里很不好受。本来她已经很烦罗瞎子了,亲得她满脸的口水和大蒜味,可是看他这样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又心软了。
罗瞎子抱着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仔仔细细地端详她,两个黄黄的眼珠子快要盯到她脸上了。他非常感慨地说:“你知道吗,你长得可真像你妈妈啊!”
以前也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可是谁也没有罗瞎子说这话时这么用心。唐冬青是知道罗瞎子跟妈妈的那一层特别的关系的,也正因为有这么一层特别的关系,她觉得和罗瞎子亲近一点也没什么。可是罗瞎子这样亲她让她很害怕,心里也有一层困惑,就是罗瞎子难道真的这么喜欢她?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罗瞎子的手又伸了过来。
这一次他的手就像鱼一样绕着她游动,他轻轻地撩起她的衣服,先是摸她的背,又绕过去摸她的胸。唐冬青的胸口平平的,皮肤光滑得像丝绸。罗瞎子摸了一遍又一遍,还把脸和嘴巴贴上去。摸过了上身他的手从裤腰里伸下去摸她的下身,还是由后向前,先摸她两瓣屁股,又绕过去摸她两腿之间的小东西。唐冬青的下身也是光洁的,滑溜溜的就像一只小鸡蛋。罗瞎子越摸越放不下她,忍不住动手去脱她的衣服。
脱她的衣服很费了一番劲。小丫头拼了命地反抗,捂着衣扣死活不让他解。罗瞎子好话说尽她也不睬他。罗瞎子从枕头底下的记账本里抽出一张崭新的十块钱,放在她手里对她说:“你让我替你把衣服脱掉这十块钱就给你了。”结果她还是不肯。罗瞎子没办法,又抽出一张崭新的十块钱放在她手里,趁她一犹豫的工夫就把她脱光了。
两张十元的新钞票发着蓝莹莹的光,飘着一股好闻的油墨香,唐冬青这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更别说自己能有这么多的钱了。二十块钱能买多少东西啊!过年的时候爸爸妈妈给她的压岁钱只有两毛钱,就是两个哥哥和小五子也顶多一人五毛钱。二十块钱如果让她把每年的压岁钱攒起来,那得攒上一百年!
捏着这两张大票子,她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高兴。
脱光了衣服的唐冬青就像一只褪去了绒毛还没有出毛的小鸡,光溜溜、嫩生生的。罗瞎子眼睛都直了。他脸对脸地问她说:“能让我亲亲吗?”她点点头。他又问她:“肯让我摸摸吗?”她点点头。他又问她:“……”唐冬青没有听明白,问他说:“你说什么呀?”罗瞎子叹口气:“唉,你怎么连这都不懂!”
他很快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爱怜地抱起她。他托着她的头靠在被垛上,唐冬青马上就想到了她在门缝里看到过的那一幕,突然惊恐地叫起来。罗瞎子赶紧捂住了她的嘴。罗瞎子附在她耳朵上哄她说:“乖乖的,不要出声,我会让你舒服的,一点都不疼的。”
他又抱起她,让她躺躺好,躺平之后唐冬青觉得胃里沉沉的,有一点疼。她从来不胃疼,自己知道是吃多了。伸手摸一摸,小肚子圆鼓鼓地凸起来。罗瞎子也不问问她肚子难受不难受,一下子就压在了她身上。罗瞎子就像不会水的人下水游泳一样,在她身上直扑腾,两只手就像溺水的人那样不顾一切地死死抓住她,一边喘气一边叫她的名字:“冬青,冬青,冬青,冬青,冬青,我的好宝贝啊!”突然他“哎哟”一声,就像真的死了一样,身体沉沉地压下来。
唐冬青闻到了一股蛋清气,大腿和肚子上也沾上了一股黏糊糊的东西,她看到那些东西是从罗瞎子的那个玩意儿里喷出来的,恶心得差一点就要吐出来。罗瞎子从褥子底下抽出几张揉得烂疲疲的黄草纸递给她,柔声说:“你擦擦。”
这件事太让唐冬青难受了,她没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她飞快地穿好了衣服,气呼呼地坐在床沿上,眼泪随时都会流出来。罗瞎子看出了她不高兴,他拿过她的杯子,重新倒了一杯热水给她,她不喝,他把饼干盒拿给她,她也不吃,罗瞎子把掉在枕头边上的两张十元钱拿起来,把它们叠在一起,放到了她的口袋里。
罗瞎子说:“你别害怕,根本就没进去。”
唐冬青对他的话似懂非懂,不过意思她是明白的。
罗瞎子又拿出两张揉得烂疲疲的黄草纸,叠了叠塞到她另一边的口袋里,还是轻声轻气地对她说:“擦擦干净,千万别对别人说啊!”
唐冬青一路走回家去,外面天早已经黑透了。雨也不下了,街面上汪着不少的水。她迈了两步,鞋袜就全湿透了,冰凉的水浸得她很难受。她心里懊丧极了,身上也不清爽,所有被罗瞎子碰过的地方都像有无数的小虫子在爬,浑身的皮肤就像沾了一层蛋清那样紧绷着,她真想马上洗一把澡,可她知道洗澡其实也不顶用。她心里酸酸的,眼睛也是酸酸的,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心里想想也实在是没什么理由非要哭。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看见两个哥哥穿着套鞋吧嗒吧嗒从水里踩过去,穿街过巷追着打,带起一路的泥水,一直溅到她的身上和脸上。妹妹蹲在家门口的黑影里,正在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看见她回来春燕说:“你去哪里了?爸爸找你呢!”
唐冬青问妹妹:“爸爸呢?”春燕头也不回地指指屋里面。
屋里没有开灯,唐大已经睡下了。他四仰八叉地躺在里屋平常王玉芬睡的大床上,没有盖被子,呼噜打得震天响。床底下扔着一个空了的酒瓶子,满屋子都是他呼出来的酒臭气。
春燕悄悄拉一拉姐姐,对她说:“你还不知道吧,妈妈离家出走了,她再也不回来了——”说着就像火车鸣笛一样拉长了声音哭起来。
唐大翻了个身,朝她们嘟囔着骂了一句又睡过去了。
唐冬青问:“真的?”
春燕咧着嘴哭得更凶了。
唐冬青却没有哭,她的眼睛干干的,没有一滴泪。“离家出走”四个字就像一道雷劈在她头上,一下把她打翻了。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走,她也不明白妈妈走为什么也不跟他们说一声。她马上想到自己还有三个鸡蛋存在妈妈那里,她这么一走,三个鸡蛋算是泡汤了。她想妈妈心真狠,扔下他们一个也不要了。她想既然妈妈心这样狠,那还哭她做什么。
她问妹妹:“你们都吃过了吗?”
妹妹呜呜咽咽地说:“都吃过了。”
她又问妹妹:“都洗过了吗?”
妹妹摇摇头。
街上的茶炉子已经打烊了,好在家里的煤炉还没有熄。唐冬青在炉子上炖了一锅水,站在巷子口扯着嗓子把建华和建民喊回来,对他们说:“快洗洗,早点睡!”她又催妹妹洗了上床去。等他们一个个全睡下了,她用剩下不多一点的热水草草地洗了洗,把煤炉封了,又把前后门都关上插好,自己才去睡。
平常这些事都是王玉芬的,唐冬青一边做,一边忍不住要想到她。
等躺到被窝里,头沾着软软的旧枕头,她的眼泪忽然哗地流出来。这一天她经历得太多了,所有的事情好像在这一刻全部泛上味来了。本来她有一肚子的难受,现在全都变成了委屈和泪水。她怕被他们听见,不敢哭出声。好几次她都想不哭了,但是眼泪根本就不由她做主。
她把枕头都哭湿了。泪眼矇眬之间看见窗外有月亮照进来,月亮既不是圆圆的满月,也不是弯弯的月牙儿,就是平常一抬头就看得见的那种普普通通的样子,不过却很耀眼,就像天上点着一盏很明亮的灯。
哭过了唐冬青心头清爽了很多,她想起了罗瞎子给她的二十块钱。她伸手摸一摸,贴肉的裤子口袋,一只里面是崭新的哗啦哗啦响的两张大票子,另一只里面是揉得烂疲疲有好几道折痕的两张黄草纸。她的心慢慢定下来。她觉得今天的这些事情真像是一场梦,不过心里倒微微地觉得有了一些依靠。她硬起心肠想,反正是一样的日子,妈妈在是这么过,妈妈不在也还是这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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