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騄耳 古街:百年琉璃厂传奇
第十六章 騄耳
浮云散去,又是个好天气。
陈紫峰研究甲骨文的著作《契文六书》和《甲骨断代》相继出版。今天书肆送来样书,陈紫峰洗手燃香,把两本书供奉在叔叔的遗像前,尔后低头默哀。
良久,抬起头来,他轻轻舒了一口气。自己终于没有辜负抚养、教导自己成人的叔父,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写出了这两本书。他在心里默念:但愿这两本研究甲骨文的著作,能让叔父的在天之灵聊以慰藉。陈紫峰在香烟缭绕的小书房里静坐片刻,尔后来到店堂。
陈紫峰从账房先生那里要过流水账来,久违的账簿有些生疏。他翻开账本,略略地浏览一遍,惊奇地发现,在自己几乎全心关注甲骨文,相对忽视店里生意的情况下,销售额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大大地增长了,利润更是可观。
陈紫峰更清醒更释然地认识到:人没有钱是不行的,但绝对不应该把钱看得高于一切。如果一个人的一生不遗余力,完全为了聚敛金钱,这个人一生忙忙碌碌,表面看起来轰轰烈烈,好像很充实,实际上他是最空虚的,因为聚敛的贪欲会使他精神苍白,感到一无所有的悲哀。
告别了叔叔的小书房,陈紫峰的生活逐渐走上了正轨。
本来,做生意事务庞杂,要收货,卖货,送往迎来,生活是没有规律可言的;还要搜寻古书,积累学问,遍观文物,广开眼界;还要寻师访友,切磋学问。但是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为写好一本全面研讨古玩的学术著作《古玩秘鉴》服务。
为了写好《古玩秘鉴》,陈紫峰对自己的时间作了严格的安排:早晨散步,瞻仰箭楼,为的是荡涤肺腑,激励志向,强健体魄;上午读书,记笔记,写心得,博采众长,积累学识;下午逛书肆,会朋友,赏书画,拓古铜,搜寻资料,广开眼界;晚上静下心来写作,从晚饭后一直写到子夜。
陈紫峰每日清晨早起,先去遛弯。他沿着杨梅竹斜街西口一直向东,走到东街口,沿煤市街向北,再经廊房头条,去前门大街,到箭楼前转上一圈。自从前门拆了瓮城,箭楼和正阳门就成了孤零零的两个庞然大物,巨门岿然耸立,巍峨高大,气势磅礴。陈紫峰每来到古老的正阳门前,就会体会到一种历史的沉重感和沧桑感。雄关宏伟高大,而个人却显得那么卑微渺小,微不足道;古楼永寿,人的生命却是如此短暂,转瞬即逝。因此,在有生之年,应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绝不能浪费时间,蹉跎虚度。
陈紫峰感慨一番,就围绕箭楼转一圈。他站在箭楼的南面向北眺望,看见壮观的天安门,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住在北京,这是无比的荣幸;北京是一部永远读不完的大书,博大精深,包罗万象,蕴藏着华夏文明的精华;北京是文化的大海,深邃浩渺,漫无边际;北京是个无比巨大的历史博物馆,收藏着天下奇珍,古雅宏博,神奇深遽。
每到这时,陈紫峰就想:我居住在北京,就要对得起北京,我陈紫峰托叔父的福,在北京扎下根来,有幸看到那么多书籍,接触到一些名流学者,收藏一些稀有的古代青铜器物、碑帖造像、甲骨筮片。我虽然是个商人,同时也应该是个学者,因为我在北京的最高学府读过书。我不仅读过中国的四书五经,也读过西方的学术著作,我知道做生意的道理,知道做学问的道理,更知道做人的道理。我通过做生意,积累一些资金,收购一些文物,购买一些书籍,这只是个基础,在这个基础上,认真地研究学问,写出有力度的作品,为民族做点儿事情,这才是人生的真正目的。当今国运衰微,残暴奸佞当道,有识之士,报国无门,要想对国家,对民族有所贡献,只有埋头搞学问,写出几部像样的书来,才不辜负平生所学。
每当从前门回来,陈紫峰都精神饱满,朝气蓬勃。回家的路上,有时到观音寺,有时在煤市街随便吃点儿早点,然后溜溜达达回到博文斋,一头扎进自己的书房里。
中午,除非有重要客人,陈紫峰一定回到家里,和妻子、儿子共用午餐。
午饭后,是陈紫峰一天最为活跃的时候。他满面春风地坐在博文斋店堂里,端着一把时大彬制的宜兴紫砂壶,喝着龙井香茶。一到这时,博文斋就热闹起来,有到店里来出卖青铜器的,一般都在这时看货。
博文斋左近的古玩铺掌柜,不断有人过来聊天,经常来的有:韫古斋的萧敬之、积古斋的迟一民、淹古斋的洪自珍,大家谈的话题大都与古玩鉴赏有关。有时光顾的还有金石学家罗振玉、大学问家王国维,他们谈论的话题大多是金石学、甲骨文。
有时前来做客的是同文馆的同学,他们都是政府的官员,谈论一些风华正茂时节的往事,有时也给陈紫峰带来外国顾客。还有一些书法、篆刻的文友前来闲聊,他们谈论的当然是写字和治印。凡有客人来聊天,陈紫峰从不放弃向他们学习的机会,他善于抓住时机,向人提出自己一时弄不懂的问题。
朋友们各有专长,知道陈紫峰博学且不耻下问,所以都乐意与他共同探讨学问,做到知无不言。陈紫峰和朋友谈天,每每都有大收获。在陈掌柜和朋友们高谈阔论的时候,博文斋的伙计、学徒、甚至连管账的臧先生都聚精会神地听他们的谈话,从中能学到不少知识。
只有远远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灰头发老头,半闭着眼睛,对什么都无动于衷。那老头看上去有七十岁了,一脸的核桃纹,脑后还留有灰色的辫子,那辫子又细又瘦,活像一根老鼠尾巴。就连店里的伙计、账房先生也不知道老头是干什么的。老头总是一声不吭,到时候吃饭,没事儿就半闭着眼睛坐在旮旯里,陈紫峰也不给任何人介绍,就连与他最亲密的萧敬之也不知道老头的来历。朋友们都知道紫峰忙于写作,谈话总是适可而止。
陈紫峰送走朋友,就到几个书店去转悠。他最常去的是西琉璃厂的德古斋、遂文斋、大雅斋、宝古斋,书店掌柜及伙计他都熟悉,有的书店还卖他的书籍。陈紫峰一到书铺,就钻进书堆里,寻找他需要的书籍。
为了撰写《古玩秘鉴》,陈紫峰收集到一百余种有关古玩的古籍,像晋张华的《博物志》,南北朝陶宏景的《古今刀剑》、虞荔的《鼎录》、谢赫的《古画品录》,唐朝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孙过庭的《书谱》、韦维的《墨薮》,五代张台的《钱录》,宋代赵希鹄的《洞天清禄集》、郭若虚的《图画见闻志》、刘周密的《云烟过眼录》、刘敞的《先秦古器记》、吕大临的《考古图》、《考古图释文》、薛尚功的《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王黹甫的《博古图》、王俅的《啸堂集古录》、赵明诚的《金石录》、李石的《续博物志》,还有佚名的《续考古图》、《宣和画谱》 及《宣和博古图》等四十多种,另外还有明、清学者关于专论古董的书籍,如彭大翼的《山堂肆考》、董斯张的《广博物志》等六十余种。
除此之外,还要旁征博引,求购相关书籍,如《西京杂记》《东宫旧事》《事物记原》《事文类聚》《事物异名志》《格致镜原》《舆地广记》《梦溪笔谈》等等。
每次从书铺回来,陈紫峰照例到店里看看账目,和账房先生、伙计们聊聊天,然后回家吃晚饭。晚饭之后,便回到小书房,沏上一杯清茶,静坐桌前,展纸研墨,准备写作。这时已经夜深人静,他焚香抚琴之后,便坐在桌前写作,这是陈紫峰一天中精神最为亢奋的时刻。
他的《古玩秘鉴》工程浩大,内容涵括书画、碑帖、造像、铜器、玉器、瓷器、名石、印章、古墨、烟壶、牙雕、名琴、刀剑、古币……五十多类古玩器件,分门别类,系统汇论,探索源流,辨别真赝、研求切实,论证有据。在该书的自序中,陈紫峰写道:
现今之中国,国势微弱,无一事不受外人藐视。唯有一项例外,即历代遗留之文物。中华文物,庞杂奇妙,隽永超然,可夸耀世界。其精美绝伦,外国绝难企及,莫不崇拜极至。
中国欲发展图强,只有倡明科学,开发实业,方能威震国力,不可求助秦砖汉瓦、商周彝器,因古代遗物,终不可替代坚甲利兵、飞机大炮。然而,历代文物却能证实,炎黄子孙之智能才力,绝不亚于今日强盛国家之民众。中国现在遭逢不辰,无力竞争,他日定能急起直追,与当今最强大之国并驾齐驱,毫不逊色。文物可以显示中华文化之成就,增加民族之信心,提高国际之威望……
著作开宗明义,先写了古玩的功用,陈紫峰参照古人论述,根据多年的思考,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古玩可以进德修身,陶冶性情,补正史料,传播技艺。他的著述深入浅出,阐述精细。
陈紫峰每天只写两千多字,他写得从容不迫,蝇头小楷工工整整,从来不涂不改。写的时候,有时要看实物,有时要看照片,还要参照古籍图谱、昔日的拓片。他从天黑一直写到夜半,放下笔,到院子里活动一下,万籁俱寂,月明星稀,古老的北京正在沉睡。陈紫峰活动一下身体,又回到屋里,拿出布皮的日记本,伏在案上写日记。
他写日记简要概括,只略略数笔,记载当日之事:
七月初六天气酷热,近午突降大雨
上午读《金石索》,书中有些说法可疑。下午雨住,王先生来,畅谈良久。敬之来。尹掌柜来。下午去西街书肆,得《法生造像》《袁超造像》。写书至子夜。
十月初九大风
上午读《蓬山密记》,颇有所得。中午与家人共饭。下午在店,收购战国铜簋一件。金先生来,谈到拙作《古玩秘鉴》,对余赋予极大希望。余绝不辜负前辈之期待,必严谨治学。后去西街书肆访书,惜无所得。夜写作,得两千字。
陈紫峰日复一日,坚持写了七个月,洋洋四十万字的书稿终于在年底完成。《古玩秘鉴》一书由文苑斋刻印发行,书印出来,已是翌年春天。卖书的那天,陈紫峰就坐在书铺内,当他看到络绎不绝的读者争相购买自己的著作时,快慰之情油然而生。陈紫峰想,古人说,人生有四大快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虽然没有提到“著作问世时”,但此时此刻,陈紫峰确实体验到少有的欢愉和成功的自豪。
文苑斋掌柜曹先生亲自交给陈紫峰二十本样书。
陈紫峰留下两本,余下的分别赠送亲友。那天,陈紫峰拿着书袋,内装一本《古玩秘鉴》,到鉴宝斋向老前辈金治国先生请教。金先生见陈紫峰来,含笑相迎,陈紫峰拱手行礼,分宾主落座之后,金治国高兴地说:“风笙贤侄,大作问世,可喜可贺!”
原来,金治国听说文苑斋在卖《古玩秘鉴》,昨天让学徒去买回一本,学徒讲述了买书拥挤的情形。
陈紫峰谦恭地一笑,回答道:“谢谢老叔鼓励!”
说罢,从书袋里取出书来,双手呈给金先生:“请老叔指教!”
金先生接过散发着墨香的《古玩秘鉴》,翻开来看,扉页上工工整整地用小楷写着:
金世叔老大人教正
世侄紫峰持书
民国十一年杏月
金治国拿出买的那本来,笑着说:“这本书我作为研读用。您赠送的那本,我好好收藏着。”
陈紫峰闻言大为感动。
金治国说:“贤侄大作问世,京华为之纸贵。刚才有人去文苑斋买书,已经告罄。贤侄这书在社会上大受欢迎啊!”
陈紫峰收敛笑容,认真地说:“刚才文苑斋曹雪松先生打给我电话,说书已经卖完了,商量再版。书卖得这样快,是我事先没想到的。并不是小侄拙作写得成功,只说明社会上对古玩著述需要迫切,因为购买此书的朋友,只是凭着书名而来,对书的内容并不了解。社会对此书这样欢迎,我不但不以为幸,反而感到愧疚。近四五天,小侄粗粗翻看一遍拙作,疏略之处、错误之处甚多。我和曹先生商量,容我半年时间,好好修改一遍。老叔古玩知识高深,恳请读后给以指正。小侄有疑难问题,随时来请教,万望老叔勿嫌麻烦。”
金治国笑道:“老朽才疏学浅。既然贤契瞧得起老夫,我先拜读,倘若发现不当之处,斗胆提出,共同切磋。”
陈紫峰诚恳地说:“谢谢老叔支持。”
告别了金治国,陈紫峰又分别给琉璃厂的几个朋友送了书。
那以后,陈紫峰的生活依然如故,早起去前门遛弯儿,上午闷在书房看书,下午接待朋友、去书肆访书,晚饭后修改作品。因为修改毕竟要比写书从容,所以他的时间也比较松动。因此他告诉伙计,上午有来店送古玩的,可以到小书房喊他一声,下午会客的时间也放长了,因为古玩方面的古籍,该搜集的也搜得差不多了。
有时候,陈紫峰还要到街上其他古玩店去聊天,关于瓷器的器型、纹饰、瓷釉、瓷彩、款识,他经常请教金治国,因为金先生对瓷器有独到的鉴别能力。有关鼻烟壶方面的问题,他多请教吉祥阁的尹掌柜,因为尹掌柜多年来以经营鼻烟壶为主,在这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知识。关于字画儿方面的学问,就和萧敬之探讨。
七月的琉璃厂,赤日炎炎,槐影斑斑,高空蝉声如潮,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午饭后,通古斋的郑掌柜、吉祥阁的尹掌柜正来博文斋喝茶闲聊,过了会儿,萧敬之也来了。忽然,从大街上走来一个人,这人面孔黝黑,头上戴着白布小帽,皱纹深处嵌满细沙。只见他背一个黢黑的破布口袋,站在地中间儿,用袄袖子擦脸上的汗水。陈紫峰站起来对来人说:“您来了,请坐。”
来人没有吭声,以为掌柜的和别人说话,回头看看身后没人,又转过脸来,看见掌柜的对他微笑。那掌柜身材高大魁梧,四方大脸,举止文雅,稳重可信。于是他就对着掌柜咧嘴笑笑,露出一嘴黄牙。
陈紫峰指指旁边的红木椅子客气地让道:“您请坐。”
那人放下布口袋,屁股搭着椅子边,拘谨地坐下,大声地问:
“掌柜的,我有个铜马,你们收不收?”说的是西北口音。
“铜马?拿出来看看。”陈紫峰看了一眼地上的布口袋。
那人哈腰拎起口袋,放在椅子上,直起腰来,一手捏着口袋,一手伸进去掏。先掏出一个黑糊糊的裹着什么的手巾包,放在红木镶大理石方桌上,手巾包自己开了,露出两个黑面馍馍,那两个硬馍扩散着淡淡的馊味。那人又伸进手去,慢慢拽出一件团成一团儿的破褂子,破褂子上挂着白色的汗碱,散发出强烈的汗酸味。那人嘟囔着,把黑面馍馍往里推了推,将破褂子放在桌上,轻轻打开,露出一个青铜骏马。
陈紫峰整个儿被那匹马吸引了过去。
只见铜马通身翠绿,土花斑驳。马高一尺许,身长约一尺三寸到一尺四寸,形象俊逸矫健,神色生动,双耳耸立,二目怒张,挺胸收腹,奔腾驰跃,姿态异常潇洒。但见骏马昂首嘶鸣,如闻其声,长尾飘举,三足腾空,唯一足稳踏一只飞燕,飞燕展翅回首,注目竦视。通过飞燕,让人感知到天际层云中的迅雷怒云和强劲的罡风。此马设计者,大胆奇突,匠心独运,通过小小一只燕子,体现了骏马飞驰的高度与速度。最令人称奇的是,铜马身体之重心,集中于一足之上,放在案上却平实稳重。陈紫峰全神贯注,两眼发直,半晌,倒吸一口凉气,说道:“好马,好马。”
卖马人见掌柜的夸自己的马好,咧着嘴憨厚地笑了,露出满口黄牙。
“您这马想卖多少钱?”萧敬之听出陈紫峰话语里带出急迫,他看了陈紫峰一眼,陈紫峰浑然不觉。
卖马人复又坐下,问:“你们可有凉水?端一瓢来我喝。”
陈紫峰说:“这里有茶水。”
“庄稼人喝不惯那个,还是凉水解渴。”
一个学徒端来多半瓢凉水,卖马人站起来笑呵呵地接了,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嘴角挂着水珠。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唇,大声地说:“你问这东西要多少钱,我也不知道值多少钱,你们内行,看着给。”
吉祥阁的尹掌柜,走上前来对卖马人笑笑,慢悠悠地说:“东西是您的,要多少钱,您先说一下。”
“让我要,我要一百大洋。”
尹掌柜个子小声音高:“一百大洋贵了点儿。”
“我也知道贵了点儿,不就一个铜马吗?买一匹活马才多少大洋?可我这东西来得不容易呀,我用一把蒙古刀换的。我走了四个省才到北京啊!
陈紫峰眼睛盯着铜马,问卖马人:“您要一百大洋?”
“是啊,我要一百大洋。”
“好,我就给你一百大洋。”陈紫峰毫不犹豫地说。
陈紫峰转身对账房先生说:“先生,请付一百大洋!”
账房先生点了一百大洋,递给卖马人。卖马人接过,用破褂子包了,塞进口袋里,抓起八仙桌上的硬馍,也塞进口袋,背起来走了。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对陈紫峰说:“下回有东西,还给你送来!”
“欢迎您来!”陈紫峰亲自送到门外。
陈紫峰返回屋里,一直朝铜马走来,萧敬之觉得陈紫峰走路的步伐显得年轻了许多。陈紫峰拿起铜马反复地看,嘴里不住地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呀!”
萧敬之说:“大哥,您买得急了一点儿。”
陈紫峰说:“说实在的,看他那两个黑面馒头,我真想给他五百块。不过,我若是真给他五百块,又怕他不卖了。”陈紫峰说着话,眼光却一直在铜马身上移动。
“他若是要五百呢?”萧敬之问。
“他要五千我也给他!我就喜欢这马一往无前的气势!”
大家欣赏赞叹一番,郑掌柜、尹掌柜告辞。陈紫峰恳切地说:
“今日小弟买铜马一事,还请二位保密。”
郑掌柜回答:“这个自然。”
尹掌柜说:“紫峰只管放心。”
当天,陈紫峰请来工匠,为骏马打制一个紫檀须弥座,制作一个玻璃罩,将铜马置于罩内台上,那铜马越发显得精神。陈紫峰经过苦思冥想,为自己的书斋起了一个斋堂号,叫“騄耳堂”,乘兴写了那三个大字,准备明天装裱成镜心,再请匠人制作玻璃镜框,作为堂号悬挂在书房门上边。那日,陈紫峰异常兴奋,他在日记中写道:
五月十八大吉
今日喜得汉代铜马。宝马通体翠绿,莹润如玉,昂首张目,飞奔驰骋,三足腾空,一足踏燕,如飞驰在万里云天,不怕疾风迅雷,一往无前。此马设计高超,制作精良,诚为不可多得之珍宝,余名之为“騄耳”。騄耳者,周穆王八骏之一。八骏皆因其毛色以为号,騄耳当为绿色之马也。余喜其形象浪漫,更钦佩其所向无敌之气势。吾今日改吾斋号为“騄耳堂”,意借骏马以自励也。
自得騄耳之后,每当夜静,陈紫峰便洗手焚香,面对騄耳抚琴,陈紫峰弹奏的是古曲《平沙落雁》。
陈紫峰买到青铜飞马的事儿,很快在琉璃厂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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