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青春万岁
第十八章
期终考试以前,李春把《独幕剧》寄了出去──给《青年日报》。从邮局回来,她像一个炮兵头一次发射炮弹似的快乐。往后几天,她仍然常常温习那把厚厚的信袋塞到鲜绿色的邮箱里去的印象。有时甚至迷信似的想,如果今天午饭吃大米而不吃馒头,稿子大概就有发表的希望。否则,就悬了。结果,午饭吃的是馒头,她很懊丧。又想,假如明天一天不刮风,大概稿子就可以发表。果然,第二天日暖风晴,她挺高兴。懊丧完毕,高兴完毕,她也嘲笑起自己来:“去你的吧……”
放寒假了,稿子没有一点音讯。李春每天都抢着看《青年日报》,比一九五一年订爱国公约时对时事学习重视得多了。看来看去,哪一期报纸的哪一行哪一字,都没有透露要发表李春的稿子的意思。李春很担心,别是邮局把稿子丢了?还是编辑同志官僚主义,把无名小卒的稿子扔到字纸篓里去了?她愈来愈放心不下,吃、睡都不香,好像人在学校,心却和稿子一起丢在绿色的邮箱里。
一天早晨,她正在吃粥,工友告诉她,有电话。她接电话,对方告诉她,“我是《青年日报》编辑部文艺组。”她的心马上跳到了嗓子眼上,结结巴巴地说:“怎──么──样?”对方说:“你的稿子,我们己经看到了……”李春说:“对、对。”对方说:“我们想请你来一趟,共同商量研究一下。”“什么?喂,你说什么?”对方又把话重复了一遍,问她,“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啊,时间?喂,有时间,现在就有时间。”后来李春与那人说定,马上到《青年日报》编辑部去。
李春回到饭厅,剩下的半碗粥再也喝不下去。到底发表不发表呢?对方没告诉她。但那口气好像很客气……李春端着半碗粥发愁。
到了《青年日报》。那座平平常常的小楼这时却显得威严。门口停着一辆汽车,也增加了她的不同寻常的感觉。
她被让到会客室,坐在沙发上,守着火炉,听着自己的心跳,恭候编辑同志的到来。
一个戴眼镜的,高而瘦的男同志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来。随着他,进来一个勤务员,给他们倒水。那人问:“李春同学么?”“对了,我就是李春,我就是。”
“请坐请坐。我姓田,我叫田林。”田林问李春:“你们放假了?”
他们闲聊了几句,李春急不可耐地等待着判决。
田林从口袋里掏出了李春的稿子。稿子经过几个人的手,边儿已经被磨损了。田林翻着稿子,微笑着,右手拿起一支烟,含在嘴里。忽然,他把烟拿下来,放在桌子上。
“李春同学,我能不能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写这篇稿子?”
李春愣住。她什么问题都想过,就是没想过这个。她说:“我,我为了,我写这个剧本……”田林随便地说:“咱们随便聊吧。对于剧本,我也不大懂。我们看了你的剧本,觉得内容好像不太明确。你的意思是什么呢?肯定这个主人公,又肯定他哪一点呢?批判那个团支部书记,又批判他哪一点呢?”
李春不连贯地解释了几句。田林认真地听着,点着头,又提出问题问她。她大胆些了,说:
“我想批判一种瞎嚷嚷空理论的人,还有一种人自己学习不好,还妒忌别人……”
于是田林和她研究这几种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研究了半天也没弄清。田林说:
“你用心考虑问题,这很好。可是你并没想清楚,也没有表达清楚……相反,却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你是主张各人按各人的意思办事,不要集体,也不要组织。你是写学生,但是有点不像现在的学生,倒像好些缺点的堆积……”完了,全完了!
当李春从田林手里接过那份稿子的时候,差点流出了眼泪。稿子往外送好受,往回拿可真不好受。田林似乎看出来了,他露出一种儿童般的真诚的笑容。
“希望你以后给我们写些小东西。希望你别灰心。许多大作家一生中不知写了多少废品……”
这些话,李春已经顾不得听。从报社走出来,她使劲把稿子往兜里塞,生怕露出个边,人家看见就会知道:“瞧,她写的稿子被退回来了。”李春毕竟并不愚笨,她写作的时候,虽然痰迷心窍般地沉在自我陶醉中,等田林一分析,也就恍然大悟自己写得实在不像话。她不想反驳田林的意见,也无法反驳。她只觉得羞愧难当,费了那么多时间也太冤枉。感情上,一时很难接受,“我李春,从上小学以来,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丑……”走在大街上,好像自己忽然矮了半截。
回到学校,教导处前的院子里挤满了人。李春往那儿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周小玲,周小玲向她招手,“快来快来,发分数单啦。”
李春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地走过去。周小玲像一只小鸟似的在她耳边叫:“还不领去?咱们班差不多都领完了。你呀,各门功课至少也得得一百分,没错,快拿来给我看。”周小玲很高兴,因为她最怕的俄文课,大考成绩还不坏。
分数单按班分放在几个桌子上,由教导处分发。院落里一圈一圈的人纷纷议论。谁都想看看别人的分数单,和别人比一比,但又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分数单给别人看,吵吵嚷嚷,乱成一团。“怎么样?你考得棒着哪吧?”“去吧,我好几门不及格。”
“哼!”另一个人皱起鼻子,“上学期你就告诉我好几门不及格,结果,哪一门你说不及格哪一门你就得一百。”“啧,谁要说瞎话……”“给我看分数单呀。”
“你先给我……”
到处都有这种对话。李春在吵闹声中领了分数单,她粗粗地看了一下,成绩还不差。大考时因为她写剧本分了心,成绩不如平时。周小玲过来,要看她的分数单。她没说什么就给了周小玲。她着急地想赶快回到宿舍休息一下,静一静心,周小玲却神聊上了:
“真棒。你数学考得怎么那么好?还有化学。你说这回化学难不难?钟先生真德性,净出难题!我以为,准得考有机化学,结果一道题也没出……”
李春哼哼哈哈地答着,伸手去要回分数单,忽然听见周小玲说:
“哟,你物理大考才得九十分呀,还没有郑波好呢。”然后她突然放低了声音,伸出一个手指头,耳语说:“你知道,这回大考,郑波可真干哪,她简直玩儿命啦!你还记得那一次考物理,她把一小时折合成一百分钟吗?这回人家得了一百!”
这个消息对于李春又是严重的一击,郑波的物理赶过她了!她李春,社会工作,失败;群众关系,失败;写稿,失败;物理,又失败!为什么她要写那本该死的稿子呢?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她怕周小玲看出她的不自然的神色,勉强说了几句笑话,走了。
回到宿舍,往被窝卷上一靠,就像全身力气都使尽了似的。一会儿想起病中写稿的决心,一会儿想起团分支大会对自己的批评,一会儿想起怎样用发抖的手从田林那里接回自己的剧本,一会儿想起九十──一百,一百──九十。郑波是有办法的,郑波比李春强!李春痛苦地承认了。她从来也不骗自己。人家郑波,那么多的社会工作,母亲又新近故世,原来功课底子也不强,可是人家高高兴兴地往前撵。而自己……难道我错了?难道我错了?“是的,你错了!”李春把头偎在棉被上。
吴长福进屋换衣裳,看见李春一个人心灰意懒的样儿,很觉奇怪。从那次吴长福让李春耍了一回,吴长福就很少和李春说话。这回,她以为李春病了,就好心肠地走到李春床铺旁,伸手去摸李春的脑门子,口里问:“哪儿不得劲儿了吗?”
李春正闭着眼,陷入一种半睡眠状态,忽然脑门子上来了一只大手,她一睁眼,看见吴长福,也没答话,猛地跳起来,跑出去了。
吴长福吓了一跳,呆坐在李春床上,闹不清怎么回事。
吃午饭的时候,没见李春。有人问:“李春呢?”吴长福说:“我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可别不信,我看李春好像是中了邪了。今儿上午我进宿舍换衣服,只见李春一个人在屋,你们猜怎么着?她把半个脑袋钻到棉被里,身子来回拧着,那个样儿别提多新鲜。后来我一走过去,突,她就跟个‘二踢脚’似的往起一蹦,跑啦!”
“胡说!现在是哪一世纪呀,还有中邪这迷信事儿!”
“信不信由你。中邪也是符合巴甫洛夫学说的,这是一种条件反射。”
吴长福坚持她说的可靠性。大家关心起来。找了半天李春,也没找到。午后四点钟,李春从校门外回来。同学问她哪儿去了,她说是走走;问她吃饭了没有,她说吃了。问她许多话,她只回答一点点。
李春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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