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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风者 第2章 有问题的天使 第12节 暗算

看风者 第2章 有问题的天使 第12节

我找来的人,从一定意义上说,就成了我的一部分,她将来好,有我的一部分,她将来孬,也有我的一部分。出于我一贯的谨慎,加上对黄依依已有的出格之言行的忧虑,我回单位后,没有在首长面前过分显摆她的神奇性,包括她对破译光密的种种有利条件,比如当过冯•诺伊曼的助手,还在莫斯科待过等,只是笼统地说她是个数学家,生性开放,甚至有点野性子,应该是比较适宜搞破译工作的。这是我的心计,开始不要让人产生过多过高的期望,保守一点,低调一点,这样等出成果时就更有一份意外,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但701的人却似乎等不及了,我们到达的次日上午,罗院长就召集有关人员,在她办公室里跟我们开了个见面会。来的人中有副院长兼破译处长陈二湖、演算科蒋科长、分析科金科长等,总之都是各处室的业务骨干。说是见面会,其实是动员会,我们不仅当场宣誓、签名,开启了铁箱子里的秘密(里面装着一部斯金斯研制的商用密码机,三本斯金斯的数论专著,还有一只装着国民党三军连以上军官和地方各大国务、警务部门科以上官员花名册的黑色牛皮袋),还成立了特别行动小组,由我来当组长,同时抽调十名业务水平一流的演算员和五名分析师专门来配合这次行动。蒋科长和金科长主动请缨,要求加入特别行动小组,我自然表示热烈欢迎。我也邀请陈二湖加入,可他不想加入,我也不便强求。他大致向我介绍了一下现在处里的几位破译骨干,建议我去与他们碰个头,熟悉一下,只要我看中谁他都会放给我。我说好的。黄依依却没大没小跟他抬杠说:“那如果我们看中你呢?”
  老陈冷冷地说:“我听从组织的安排。”
  会议开下来,我明显觉得老陈对黄依依是有情绪的,我觉得这是黄依依的问题,她初来乍到,不应该随便发话,尤其像对老陈,更应该谦虚谨慎,他不但是领导,也是这里的破译高手。至少在黄依依来之前和走之后,老陈是这里破译上的绝对权威。但在黄依依的字典里,也许根本就没有谦虚这个词。这就是她的问题。
  会议结束后,我打算带黄依依去演算室、分析室和破译室这些业务部门看看,算是熟悉熟悉情况吧。可她神情恹恹的,不想去,而是要我陪她在院子里随便转转。我只得带着她四处转悠转悠,也算带她认识一下环境吧。我发现,几乎每到一处,总有一些眼睛好奇地在打量着她和我,好像看见了什么稀奇,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她兴致很好,一会儿看这,一会儿问那,看到好看的花要摘,见到好看的鸟要追。我们就这样从戒备森严的办公区转出来,转到了外面生活区,最后走进了警卫处的小院。院子里有棵高大的白玉兰树,满树的白花正含苞欲放。黄依依一见树上的花和花蕾,竟兴奋得尖叫起来。树下有一张水泥乒乓球桌,一大堆战士正围着在下象棋,见了我们,都抬起头朝黄依依傻看。警卫处的袁处长见黄依依喜欢玉兰花,就叫旁边一个战士上树去给她摘。那战士正准备爬树,黄依依却阻止了他,看着球桌上的那盘残局,问他们这里谁的棋下得最好。众人都推小张,是连里的文书。黄依依对袁处长说:“我不要无功受禄,我跟你的象棋高手下一盘,如果他输了,你派人上树给我摘花,行不行?如果我输了我只有自己上树咯。”
  处长自然说行。
  于是黄依依走到球桌前,嚣张地抹掉了一边的车、马、炮,还让小张先走。战士们全都惊愕地看着她。但让战士们更为惊奇的是,她落子极快,灵巧的小手在棋盘上令人眼花缭乱地上下翻飞,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三下五除二就赢了小张。于是,就有人爬上树去,给黄依依摘了一大把玉兰花送给她。
  黄依依捧着花,跟着我高高兴兴地离开了警卫连。一路上都有人在看她,看她手里的花,也看花一样的人。半路上,黄依依看见有人拿着碗筷在路上走,问我是不是下班了,可以去吃饭了。我看她这样子怎么能去食堂,要她先把花拿回去,换套衣服再去。但是,黄依依回去放了花,换了衣服出现在食堂时,简直把大家的眼睛都烫了!怎么回事?原来她回去换了一套非常低领的毛衣,没有穿外套,里面的白衬衫上面两个纽扣都没有扣,露出了很大一片白生生的肉,甚至还隐隐看得见乳沟,嘴唇也画得红鲜鲜的。本来我让她回去换衣服是想让她穿得朴素一点,谁想到她……打扮得像个女特务似的,往人堆里一站,一下子大家都傻眼了。众人的目光都往她身上泼,泼了她又泼我,那意思很明显就是:你带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如果说多数人是用眼睛在这么责问我,那么老陈后来是当面责问我的。
  和老陈见面,是在老陈的办公室里。除了办公室,老陈还有专门的破译室,在办公室的南边。我和黄依依先是去办公室,见没人才去了破译室。听到敲门声,老陈出来,看见黄依依,跟见了鬼似的马上关闭了破译室门,带我们去办公室。听说老陈这人很迷信,从不允许女人进他的破译室。其实搞破译的人都有些莫名的禁忌,因为破译工作除了必要的知识、经验、智慧和才情外,似乎更需要远在星辰之外的运气。运气是个神秘的、神乎其神的东西,要抓住它,似乎需要我们也变得神神秘秘的。
  进办公室后,老陈直截了当地问我:“是来要人的?”
  黄依依抢先说:“算是吧。”
  老陈显然不喜欢她这种喧宾夺主的样子,有些抵触情绪,找出一本花名册,递给她,“人都在这,你看吧。你可以从这些人中任意挑选一至两名同志,做你的助手。”
  黄依依随便翻了翻,还给他说:“这能说明什么,只有名字。”
  老陈说:“那你还要什么?难道要我把人全喊来,当面让你一个个挑?”
  黄依依说:“这就不必了。”说着走到老陈的办公桌前,认真地看起压在玻璃板下的一张合影,问,“这是你的全体同志?”
  老陈说:“差不多。”
  黄依依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个戴眼镜的老同志问:“他是谁?是破译员吗?”
  老陈说:“这个人你不能要。”
  黄依依好奇地问:“为什么?”
  老陈示意我来回答,我就说这位老同志现在身体不好,无法正常工作。其实,这人是患了精神分裂症,疯了。
  不料,黄依依一语道破:“他是不是疯了?”
  我问:“你怎么知道?”
  她说:“猜的,你看他的目光,多么神经质,这种人离疯狂往往只有一步之遥。”
  我说:“他曾经是这里最了不起的破译家。”
  她说:“这种人离圣人也只有一步之遥。”
  我说:“他是因为破译密码疯的,用脑过度,脑筋像琴弦一样绷断了。”
  她说:“像纳什。”
  我问:“谁?”
  她说:“世界著名数学家,博弈论大师约翰•纳什,他也是被密码逼疯的。”
  这时,老陈突然插话:“其实你也疯了。”顿了顿,又说,“我们都疯了。”
  一句话把黄依依弄得稀里糊涂的。
  其实,我知道老陈想说什么,在关于破译光密的问题上,老陈始终保留着自己独立的看法,他认为我们决定破译光密是武断的,毫无理智可言,荒唐透顶,是异想天开,是疯子的决定。至于理由,他昨天晚上就到我屋里来说过,现在他又准备对黄依依说一遍。
  老陈说:“首先,谁都知道,光复一号密码是一部目前世上少有的高级密码,保险期限至少有十年。这就是说,十年之内,正常情况下任何人都难以破译它,而我们决定破译它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是想在目前紧张的台湾问题上取得主动权。那么,这种紧张关系究竟会延缓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我想顶多就是一两年吧。这就是说,我们要使这部密码具有理想的破译价值,就要求我们在很短的时间内破译它,顶多就是一两年,而一两年时间我们也许连破译它的门都还摸不到。你们现在信誓旦旦的样子,老实说,我的感觉就是你们疯了,痴了,是痴人说梦,疯人做傻事,不信走着瞧……”
  老陈这人就是这样,平时不说话,但一说都是实打实的,不会拐弯,不会躲藏,不会变通,经常把人和事逼入绝地,让人尴尬。其实,他说的道理我们不是不明白,但这是上面的决定,我们除了服从又能怎样?我这么一说,老陈又跟我顶上了。
  他说:“是上面的决定不错,但既然我们明知这是个错误的决定,我们又何必认真,这么兴师动众地执行,还专门找一个数学家来呢。当然,数学家来,我们欢迎,但要我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们应该安排她去破其他密码,至于光密,随便叫两个人破译,给上面做个样子看看就行了。”
  这哪像处长说的话?上面首长要听了,还不撤他职!不过,我知道,他也不稀罕这个职务。破译局作为一个业务单位,业务强就是最大的职务。无冕之王。
  老陈的那套说法,我听了就听了,懒得跟他去辩解。不料黄依依却跟他较真上了。黄依依说:“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我们是肯定破译不了光密的。”
  老陈说:“起码在短时间内吧。”
  “那也不一定,”黄依依简直是抢着往枪口扑,坚定又坚决地说,“所有的密码不就是几道深奥的数学题而已,有那么可怕吗?”
  说得我和老陈一时都愣在那,许久老陈才回敬道:“行,那就看你的。”
  黄依依说:“不,也要看你的。”
  然后回头对我一字一顿地说:“安副院长,我希望陈处长积极参与到我们破译小组当中来!”说罢,拂袖而去,我喊都喊不住。
  老陈是破译处的元老,当处长都十多年了,现在又是我们701的副院长,只不过没有到位,因为还兼着破译处长。她竟让老陈去给她当助手,这怎么可能!可我出去跟她商量时她竟毫不退让,坚决要求老陈来。“我不需要助手,我需要竞争对手!”她果决地说,还振振有词地跟我讲起了她为什么要老陈来的理由,“因为你和我都不知道国内的这些破译员是怎么在破译密码的,他们一直都没有破译过真正的高级密码,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破译光密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这也就是说,我们了解了他们破译的思路,等于是看清了一条死路。”这让我想起安德罗也曾这样说过:破译密码不是单打独斗的游戏,它需要替死鬼!只有别人跌入了陷阱,你才会轻易地避开陷阱。
  我不由惊愕地望着她,为她的“险恶”用心所震惊。但我又无力拒绝,因为她这个想法不是没有道理的。现在,破译光密已经成了我们最急迫的任务和最高的目的,至于采用什么手段是无所谓的,不管是对敌人还是对自己人,都可以无所顾忌。这就是破译密码,一个阴暗的职业,充满阴谋和阴险!
  尽管我对黄依依的这个要求有些不满,但还是去给罗院长作了汇报。罗院长竟然很爽快地同意了,当即给老陈打了电话,把他叫来,当着我的面,让他去我那儿报到。本以为老陈会跳起来反对的,没想到他听了后,沉默一会儿,对我表态说:“既然罗院长和你都是这个意思,希望我加入进来,我还有什么不同意的,不同意也得同意。但是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对破译光密不抱任何信心,我自己没信心,对你请来的这位专家我也没信心,她有点不知天高地厚,这种人,凭我的经验,天生不是破译密码的人。”
  我说她以前在美国破译过苏联密码。
  老陈说:“道听途说而已吧。老实说,我对这种说法根本上不相信,为什么?因为,首先真正破译密码的人,对自己的身份是讳莫如深的;其次,真正破译过密码的人,也不该像她这样口出狂言,好像密码就是一道复杂的数学题。破译密码是什么?你的导师安德罗不是说,是听死人的心跳声,需要我们有死人一样的清心寡欲和荣辱不惊的定力,但你看她……虽然我同她刚认识,不了解她,但我看她的目光可以看得出来,她内心充满欲望,她是个心气浮躁的人。我不知道你在安德罗身边待了这么久有没有学到什么真功夫,依我看,我们能不能破译光密,就看你的啦。所以,我过去愿意做你的助手,好好配合你。”
  我只得老老实实地说:“我在那边其实根本没学破译,都在做其他事。我刚才跟罗院长研究决定了,由你来担任破译组组长,负责破译工作。”
  老陈痛苦地叫了起来:“安副院长啊,你这是把我往火炕里推,我都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你就别拉我下水了。”
  我笑着说:“老陈,怎么是拉你下水?如果破译了光密,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我只是给你锦上添花呢。”
  老陈只是干笑。很苦涩地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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