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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兜鍪 古街:百年琉璃厂传奇

第二十章 兜鍪

陈翠莲看到石破处,凝聚着奇异的碧绿,闪烁着绚丽的光辉,陈翠莲拿出放大镜,凝神静气,细心观察晶面,研究纹理的走向。屋里的三个人被翠莲专注的神情感染,缄默无言,室内寂静异常,人们似乎可以听到室外极其轻微的落雪声。
  萧敬之花两万五千大洋,买了一套新仿制的珐琅鼻烟壶,经济上损失固然巨大,但他开始并没有很在意,他对钱财看得并不太重,本以为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吃了哑巴亏就算完事了,没想到事情远远没完,几天之后,这件事情就在琉璃厂传开,而且添枝加叶,把萧敬之贬得一钱不值。
  田守成将听到的风言风语如实告诉了他,这让萧敬之感到无比懊丧。古董行里的人,特看重脸面,谁买了假货,大洋丢得起,人丢不起。行里的人似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谁要是栽了跟头,赶紧离开琉璃厂,趁着天黑,蔫吧唧地颠人,此外别无选择。
  萧敬之虽然没想脱离琉璃厂,但他感到没有脸面见人,尤其是怕见到金爷、迟掌柜、尹掌柜、郑掌柜。尽管大家对他没有一点儿歧视,自己却觉得抬不起头来。
  后来赶上陈紫峰出事儿,萧敬之不顾一切,全力以赴营救陈紫峰,虽然有时忽然想起,心头隐隐作痛,到底因为陈紫峰失踪事大,将他的烦恼冲淡了许多。
  陈紫峰的事情了结之后,萧敬之重新陷入苦恼之中,他为了逃避琉璃厂,不是在家逗儿子秋生玩耍,就是陪妻子翠莲去廊房二条买翠件、玉件。有时候一个人到都一处吃炸三角,隔三差五一个人喝几口闷酒。
  这天晚上没事儿,翠莲先把秋生哄睡了,拧亮了汽灯,茶几儿铺了一块黄色的古香缎,拿出以往买来的翠件玉件,一件件儿摆出来赏玩。
  萧敬之打算练字,想起买假鼻烟壶的事儿,心里烦闷,铺好了纸,拿起笔却没情绪写,于是搁下笔,到翠莲那里去凑热闹。整个茶几上,摆满翡翠小摆件、小挂件,有大肚弥勒、观音菩萨、麒麟送子、松鼠葡萄……琳琅满目,翠绿生辉,萧敬之禁不住说:“这些年,好东西你可没少买,收获不小啊。”
  翠莲说:“收点儿东西是小事,主要是学会了看玉器。”萧敬之看着茶几上的珍宝,感慨地说:“你这么多东西都够开珠宝店了。”一句话提醒了翠莲,她放下手中的翠如意挂件,看着萧敬之,认真地说:“我早就想开个珠宝店,怕一个人撑不住。”
  萧敬之认真地说:“不是还有我吗?”翠莲问:“你?你的韫古斋不要了?”萧敬之说:“咳!有守成兄满可以。从小儿的弟兄,人可靠,眼力也不错。”“你说的可是真的?”萧敬之认真地说:“谁和你开玩笑!”翠莲兴奋得脸上放着红光,搂着萧敬之的肩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这个珠宝店咱就开了?”萧敬之说:“开了。我管卖你管收,因为看玉看翠你是内行。以后挑那识字的,再收两个学徒。”
  翠莲搂着萧敬之的脖子说:“那你明天就去二条踅摸个门脸儿。”
  萧敬之忽然想起了什么,松开翠莲的手,指指熟睡的秋生说:“还有这孩子,把他往哪儿送?”翠莲说:“交给大嫂,她早就要把秋生接过去。”当晚他们睡得很晚,几乎把开珠宝店的每一个细节都预想到了。
  次日吃过早点,萧敬之溜溜达达,来到廊房二条。廊房二条被称为玉器街,窄窄的一条街,百余家珠宝店,鳞次栉比。有的前店铺,后作坊,后面藏着能工巧匠,专做各种美玉饰件和摆件。
  摆件有玉龙、玉虎、玉车、玉船、玉麒麟、玉避邪……挂件有凤戏牡丹、松鹤长春、竹梅双喜、岁寒三友……此外,还有称为本庄,经营旧货的珠宝店,专卖男人冠饰带饰佩饰及文玩:翎管、朝珠、扳指、顶珠、帽正、带钩、扇坠、烟嘴、图章;供妇女用的服饰耳饰腕饰:白玉翡翠、珍珠碧玺制作的耳环、发箍、簪子、戒面、手镯、坠子、珠链、项链;此外还有秦汉以降的玉圭、玉缓、玉璋、玉环、玉璜、玉琮、玉璧,以及玉印、玉勒、玉轸、玉珌、玉馨;另有回民开的藏庄,主要经营玛瑙、珊瑚、密蜡、琥珀、松石、孔雀石制作的顶珠、项链、发饰、烟壶;还有一些称为洋庄的珠宝店,经营红蓝宝石、钻石、猫眼、祖母绿的首饰、花片和精巧摆件;此外,这条街上还有几家卖金银首饰的金店。
  萧敬之找了几个熟人询问,在经常买翠件的珠光阁,问到心直口快的雷掌柜,雷掌柜告诉他,斜对过儿的鸿源楼白掌柜,正想把买卖盘出去。
  这间鸿源楼,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伊佩金经营的金店。伊佩金祖籍山东,出身贫寒,十五岁来京,在金店学徒,三十岁开了鸿源楼金店。伊佩金胆子大,心眼儿多,他用开金店挣来的钱,买了几十头骆驼,组成驼队,往内蒙古贩运布匹、咸盐,驼队回京的时候都满载沙子,人们都笑话他傻。他笑呵呵地说:“来回不空载嘛。”他用金店挣来的钱,继续买骆驼,骆驼达到几百头,干脆空载去内蒙古,重载回北京,全运的沙子。他在京西依山傍水的地方,买了一百亩荒地,沙子堆成两座高山,伊佩金就是靠这两座大山发了大财。一年之后,伊佩金开始淘金冶炼,数百名民工蚂蚁一样在永定河岸为伊佩金淘金,伊佩金的黄金与日俱增,两座大山却越来越高。因为伊佩金的驼队不断扩大,几十个驼队往来于内蒙和北京之间,络绎不绝,六年之后,伊佩金靠炼金成了百万富翁。
  民国九年,伊佩金在北京创办了万达银行,聘请法国留学生、金融专家陶菊澄为总经理。万达银行资金雄厚,管理严格,信誉昭著,与交通银行、盐业银行、大陆银行并列为四大银行,在北京金融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伊佩金功成名就,对赖以起步的鸿源楼不屑一顾,廉价兑给一个远房亲戚白扬名。白扬名接过店来,保存鸿源楼字号不变,改金店为玉器店。 因为他不善经营,买卖连年亏损,正愁着没有下茬儿接着,恰好萧敬之找上门来。白扬名问明萧敬之来意,大讲鸿源楼乃是发福生财之地,在北京不可多得,因为老姑父伊佩金请他到万达银行就职,不得已舍弃这块宝地。萧敬之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听着。白扬名生怕萧敬之犹豫不决,一再阐述:“玉器这行,一本万利,只有赚的,没有赔的。”
  萧敬之问:“不知贵宝号怎么个兑法?”
  白扬名道:“连存货带门脸儿一股脑儿接过去,大洋四万。”
  萧敬之说:“好,明天我来看货,然后再商量。”
  白扬名说:“越快越好。我这还有两个茬儿等着呢。”
  “明天上午准来。”萧敬之说完一抱拳,走出鸿源楼,白扬名送他到门口。
  第二天上午,萧敬之带着翠莲来到鸿源楼,白扬名热情地接待他俩。翠莲逐个看摆在货架上的白玉摆件、玻璃柜台里的翡翠挂件、钻石耳坠、珍珠项链、玛瑙手镯……萧敬之喝着茶,和白掌柜闲聊,翠莲全部看完,和萧敬之交换了一下眼色。萧敬之放下茶杯,慢悠悠地问白扬名:
  “白掌柜您昨天说的价码,我认为太高了,您说个最低价,多少钱出兑?”
  “您是雷掌柜介绍来的,大家都是朋友,就三万大洋吧,再少就不敢说了。”
  “好,就三万大洋,咱们一言为定。”萧敬之拿出一张银票,交给白扬名:“这是一千大洋,作为定钱,请您把账本交给我。明天请雷掌柜做中人,我带银票来,一切交割清楚。”
  白扬名乐呵呵地收了银票,找出账本,交给萧敬之,萧敬之接过账本,对翠莲说:“咱们走吧。”
  从鸿源楼出来,翠莲自己先回家了,萧敬之到对过珠光阁去。见了萧敬之,雷掌柜马上迎了上来,让座敬茶,雷掌柜问萧敬之:“鸿源楼的事儿谈得怎么样了?”
  萧敬之回答:“事情讲妥了,连房带货,大洋三万。”
  雷掌柜说:“便宜,便宜呀!”
  萧敬之说:“明天就要办交割手续,还请雷掌柜帮忙,做个中证人。”
  “这个可以。”
  “兄弟初来乍到,以后还请雷掌柜多多关照!”
  “互相关照,互相关照!”
  次日早上,萧敬之、翠莲会同陈紫峰来到廊房二条,请雷掌柜一同到鸿源楼,白扬名早就在店里等候了。大家寒暄了一番,翠莲拿着账本,一一清点了货底,然后请陈紫峰执笔,书写契约——白掌柜昨晚就预备好了纸笔——陈紫峰提笔刚写上“契约”两个字,就听白扬名说道:
  “陈先生,请一定要写上,兄弟弃商从政,弃商从政。”
  陈紫峰点点头,写道:
  契  约
  立招盘契约人白扬名因本人弃商从政愿将私产鸿源楼商
  号盘给萧敬之名下计门脸两间后房六间存货若干共合大洋三
  万圆银票交讫即日起鸿源楼商号归属萧敬之所有空口无凭立
  字为证
  招盘人白扬名
  受盘人萧敬之
  中证人雷公枥
  中华民国十二年九月十八日
  契约一式两份。萧敬之和白扬名手蘸印泥分别在自己名下画了押,雷掌柜也在中证人名下画了押。
  萧敬之拿出两万九千块的银票,交给白扬名。白扬名接过银票,细细看过面额,用契约包了银票掖好,尔后,冲着众人一抱拳,又对萧敬之说:“萧掌柜再会了,祝您发财!”说罢,恋恋不舍地环视一下商店,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神色黯然地走出门去。萧敬之一直把他送到街上。
  又说了几句闲话,雷掌柜告辞。萧敬之上好闸栅,锁好门窗,三个人返回琉璃厂,陈紫峰回店,翠莲到嫂子那去了。萧敬之拿着卷成筒的契约,兴致勃勃地回到韫古斋,在店堂对田守成说:
  “师弟,咱到后屋说话。”
  两人坐下,萧敬之说:“守成,我和您说件事儿。我呢,和你嫂子在廊房二条盘下个珠宝店,过几天开张。以后,咱们这个店就交给您管。”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刚交完钱,您看这契约。”
  田守成接过契约,细细看了,说道:“怎么说盘就盘过来了,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赶上有这么个机会,我办得急了点儿。”
  田守成说:“离开师哥,我怕不成。”
  “我知道您,准成。”
  “怕支不开套。”
  “这二年还不全是您顶着?”
  田守成说:“有事儿我多给您打电话。”
  “那成。”萧敬之站起来说,“买卖上的事儿您就多多做主。”田守成恳切地点了点头,走到院里,萧敬之又说:“对了,这几天还得让长生过去忙活忙活。”
  以后的几天里,萧敬之和长生忙得不亦乐乎。萧敬之征求了陈紫峰的意见,改鸿源楼为荟萃阁,又请陈紫峰写牌匾,陈紫峰坚持一定要请华世奎先生写,还给华先生写了封信,让长生到天津求华世奎墨宝。萧敬之又从琉璃厂调过一个徒弟,购买开张一应用品,重新油漆了门脸,挂好金字大匾,高搭彩牌楼,忙碌了十来天,一切准备就绪,选择吉日十月初一亮张,初二开张。开张后,翠莲不听萧敬之劝阻,将自己收藏几年的翠件,全部拿出来,摆在荟萃阁玻璃柜台里。
  开张的第三天早上,刚刚开了店门,萧敬之和翠莲正闲聊着生意,冷不防呼地闯进来五个人。翠莲见来人衣服不整,满面灰尘,神色慌张,心里有些不落体,萧敬之却沉着冷静,笑脸相迎:
  “来了几位,请坐!”
  几个人都不坐下,对一位年龄稍长的道:“大哥您说,大哥您说。”年长的推辞不过,对萧敬之说:“掌柜的,我们有块翠要卖。”
  “请拿出来看看。”萧敬之和颜悦色地说。
  那个人先不忙拿翠,对萧敬之说:“我们哥儿五个凑钱,在鬼市买了块翠,一共花了一百块大洋,我们几个吃不准。一会儿您看看货,买卖成了,凭赏;吹了,您就给个本钱,别让我们哥儿几个赔了,您说成不成?”
  萧敬之毫不犹豫地回答:“成!”
  那人从衣兜里捏咕出一个纸包,递给萧敬之,萧敬之也不打开,回头从钱柜里拿出两张银票,递给那人,说:“这是三百大洋,您的东西要是不灵,就这么着了,要是东西灵,咱们另说。”
  那人接过银票说:“那我们哥儿几个谢谢您了!”
  萧敬之打开纸包,看那翠片:这块翠比鸡蛋略小,三块大洋薄厚,玻璃地,水头好,通身绿色,中间是个黄杨绿的大桃,带着几片桃叶,大桃右下方有个菠菜绿的小葫芦。最奇的是桃子右上边落着个莺哥绿的蝙蝠,小东西扬首展翅,神色生动,活龙活现。三样东西深浅有别,层次分明,制作者匠心独运,意在从蝙蝠、葫芦、寿桃上各取一个字,作为谐音,便是福、禄、寿三个字。
  这块翠质地优良,做工精巧,年份也好,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珍品。萧敬之看罢,交给翠莲看,翠莲拿放大镜仔细看了,轻轻点点头儿,收好翠件,随后拿出一张银票递给萧敬之。萧敬之看看银票,交给那个年长的人,说:“这是两千大洋,请诸位收下。”
  五个人一下全愣住了,其中一位说:“好家伙,给这么多!”
  又一个说:“掌柜的真够仗义!”
  年长的那位冲萧敬之抱抱拳:“谢谢掌柜,谢谢内掌柜!以后要用得着我们哥儿几个,言语一声!”说罢,回头喊道:“走啊,先到会贤居吃顿白水杂碎,然后把银票换成大洋,大家平分!”几个人哄笑着走了,走到门口还听到有人说:“下回有好货还往这儿送!”
  几个人走后,翠莲对那块福禄寿翠爱不释手,反复赏玩。萧敬之看着心里高兴,对翠莲说:“管他挣不挣钱,在这个位置上能买到喜爱的东西,就是乐趣。”
  中午,翠莲下厨房,做的冬瓜片羊肉汆丸子,见长生到煤市街买烧饼回来,她用围裙擦着手说:“你们爷儿俩先吃,我到前边凉快凉快。”长生说:“师母和师父先吃。”萧敬之说:“都是一样的饭菜,她让咱们先吃,咱就先吃吧。”师徒两个到后屋连吃带喝,吃得满头大汗。
  饭罢,一同到店堂来,换翠莲吃饭,翠莲却站着不动。萧敬之眼睛直瞪瞪地看着货架,问翠莲:“你刚才没出去吧?”翠莲说:“我想给你买包辣椒面,到门口转了一圈儿。”萧敬之说:“坏了,咱那尊白玉佛没了”。生长吓了一跳:刚才还看到,敦敦实实一尊白玉佛,真的就不见了。后悔不如自己晚一会儿吃饭;更后悔买烧饼时没给师父带回辣椒面。
  他偷偷地看师父,师父没有着急,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翠莲轻松地说:“这贼手也太快了,转眼的工夫,就偷了一尊玉佛。”萧敬之说:“丢就丢了吧,先吃饭去,一会儿凉了。”翠莲没有动身,看着丈夫,咯咯地笑了起来。
  萧敬之微笑地对长生说:“你看,丢了东西她还笑。”翠莲听了越发笑个没完,萧敬之好像意识到什么,遂问道:“你笑什么?”翠莲说:“告诉你吧:那尊佛刚才让我卖了。”“卖了?卖多少大洋?”翠莲说:“你猜!”萧敬之说:“两千块,要是我少两千块不卖。”翠莲笑道:“你再猜猜。”萧敬之问:“往多猜还是往少猜?”翠莲说:“往多猜。”萧敬之问:“三千!”翠莲说:“还要多。”萧敬之问:“你到底买了多少?”
  翠莲笑而不答,伸手从钱柜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萧敬之,萧敬之接过一看,面值是大洋五千。萧敬之拿着银票感慨地自言自语:“你也真是有能耐,这一笔生意,整个商店就回来六分之一了。”翠莲笑说:“咱们今天买的那福禄寿挂件,要比玉佛值钱。”
  阴历腊月上旬,天气骤冷,廊房二条出现一老一少两个上海人,来销售翠玉原石。来人姓景,是父子两个,住在前门大街金元旅社,听说带来的是一块罕见的大翠玉原石。
  消息传开,廊房二条一些有实力的店掌柜,争相到金元旅店去看货。廊房二条往来金元旅社的人络绎不绝,就连花市的,珠市口儿的玉器店掌柜也闻讯赶来。景家父子住在一楼,屋子里的人总是挤得满满的。
  来的人虽多,但尽是看的,问价的却少。人们问了要价,笑一笑,回头就走,真正还价的却一个没有,这就是说,没有正经买主。
  买翠玉原石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买卖,一是要动用大量资金,二是隔皮买瓤,吉凶难卜。原石外面往往被灰黄坚硬的石皮裹得严严实实,只在上方凿去一小块石皮,叫做开门子,单单从开的门子来判断整块翠料品质如何,简直和押宝差不多,行里的人叫做隔山打老牛。
  就是再有本事的行家,对此也望而生畏,平时鉴别翡翠的能耐,在这里几乎完全无用武之地。首先,东西太大,没法测其重量,再者,整个翠料被石皮重重包裹,即使破开石皮的门子,也透不出光线,只能看到铜钱大小的一块碧绿。假如这绿是靠皮绿,就只有宣纸那么薄薄一层,里面全是白色的石头,花了几万大洋买下来,岂不是拿着身家性命开玩笑?廊房二条琳琅阁高掌柜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高掌柜资金雄厚,眼力也好,生意做得得心应手,在同行中赢得了很高的威信。
  前年秋天,也是在这个金元旅店,买了将军罐大小的一块翠玉原石,好钱花了三万大洋,老先生戴着花镜,看着翠料开门子处,反复观察翠面的石纹,当他确认是块好料之后,当即交了银票。雇车拉回店去,请工匠破开翠玉原石,清楚地看见里面是一片白色,只有开门子的地方烧饼大小,大钱薄厚的一层绿。高掌柜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当时晕了过去,没熬到立冬,就一命归西了。
  热闹了十多天,景先生的房间渐渐冷落,眼看年末岁尾,行里的人们都忙着筹备去厂甸出摊床,景先生的翠玉原石更是无人问津。对此,景先生却处之泰然,每日在宽敞的包间里吃香的、喝辣的。
  一直到次年正月,一天,下着小雪,景先生在旅馆里吃着烤鸭,喝着二锅头,对他儿子景星说:“我就不相信,这么大的北京城,就没有一个识货的!”话刚说完,忽听有人敲门,景星开了门,景先生看到进来一男一女,他们头顶和肩上微湿,显然在走廊里掸掉了头上、肩上的雪花,是两个挺规矩的人。
  景先生放下酒杯,吐出嘴里的鸭掌,站起身来作揖。
  来人还礼道:“您可是上海景先生?”
  “贱姓景,请问先生贵姓?怎么称呼?”
  “免贵姓萧,萧敬之。”
  “久仰久仰。不知萧先生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晚辈与拙荆来拜访先生,想看看您的翠料原石。”
  “请。”景先生离开坐席,景星已经揭去蒙在原石上的红布。这两位是三天来首次光顾的人,站在小方几前,萧敬之看到大翠石形如兜鍪,体大数倍,通体呈土黄色,有如一块顽石,只有兜鍪的左上方凿去一块石皮,裸露出晶莹的碧绿,石前,一个小巧玲珑的铜香炉,燃着一枚紫香,香烟袅袅,香气萧穆。
  陈翠莲看到过小块的翠玉原石,这样大的原石令她惊异,她立即被吸引过去。她看到石破处,凝聚着奇异的碧绿,闪烁着绚丽的光辉,陈翠莲拿出放大镜,凝神静气,细心观察晶面,研究纹理的走向。屋里的三个人被翠莲专注的神情感染,缄默无言,室内寂静异常,人们似乎可以听到室外极其轻微的落雪声。
  此时此刻,状如兜鍪的原石,在翠莲眼里再不是灰黄色的顽石,它已经幻化成为一个碧绿的七级宝塔;一对闪光的翠麒麟;还有一尊坐佛,佛陀身后碔砆参差,老松盘曲……
  察看良久,翠莲收起放大镜,萧敬之会意,坐在红木太师椅上。萧敬之投来问讯的目光,翠莲微微点头,萧敬之会意,遂问景先生:“先生这块翠石开价多少?”
  “没有谎言,大洋五万。”
  “我给您大洋四万,您看怎样?”萧敬之沉思一会儿,缓缓说道。
  景先生低头沉吟良久,抬头说道:“四万给您,我和萧先生交个朋友。”
  萧敬之拿出银票来,交给景先生,出去到车口儿叫了辆洋车。景先生让景星和车夫把翠石搭上洋车,萧敬之与景先生拱手道了别,叫车夫慢慢拉着翠料,自己和翠莲跟着车走,冒着雪回到廊房二条荟萃阁。到家,天色渐渐黑了,长生出来和车夫卸了车,稳稳地将翠石抬进屋去。办完这件事儿,萧敬之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
  外面的雪还在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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