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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 第七章 风声

西风 第七章

李宁玉要说的话是早在前半夜就打好腹稿的,这会儿跟背诵似的流利: “其实你不告我已经是在帮我,既然你愿意帮我就应该帮到底,帮我把情报传出去。帮忙帮一半,我无法领情的。我刚才说了,你仅仅不告我,我的下场将更惨,我干吗要领你的情?我恨你!举手之劳的忙都不愿意帮我,既然这样,我们就来个鱼死网破。 ”说着,李宁玉站到凳子上,准备插上窃听器的导线。
  顾小梦不解其意,问: “你要干吗?”
  李宁玉冷言冷语地说: “你说干吗?这是窃听器,刚才我把线拔了,现在我觉得没必要了,反正我们都是死路一条,也没什么好怕的,就让他们听去吧。 ”
  刀架到脖子上了。
  顾小梦一把拉下李宁玉,呜呜地哭了起来——
  【录音】
  “啊,是的,我投降了。我没办法哪,只好让步了。我有把柄在她的手上,虽然不是什么真凭实据,但我是怕她抖搂出来的。这种事情是经不起说的,一说什么事都会生出来,别人用三只眼看你,想你,分析你,试探你,哪怕以前的可以掩盖过去,以后呢,你怎么开展工作?说到底,除非我不是军统的人,我才不怕她乱说。可关键我就是的嘛,能不怕吗?怕,当然怕。所以,面对她这么蛮横的要求我也只好忍气吞声,让她牵着鼻子走。
  事后我发现李宁玉要我做的确实只是举手之劳:她只要我把药壳子放回原处。她说明天有同志(老鳖)会来这儿联络她,只要我把药壳子放回去,情报就能传出去。我想这事情多简单嘛,她完全可以自己去做,何必跟我这么撕破脸皮耍无耻?她的解释是:肥原已经盯住她,她去做这事不安全。
  嘿,这个解释显然经不起推敲。我后来发现,她搞这些名堂,跟我撕破脸皮,得寸进尺,目的就是想进一步试探我,甚至套牢我。其实,当时她还吃不准我和父亲到底是不是军统的人,她只是根据我说的有些话分析出来的,有这种怀疑、猜测。怎么来证实?进一步证实?就这样,故意对我出尔反尔,逼我,威胁我,激怒我。你想,如果我和父亲不是重庆的人,她对我提这种无理的要求我会理睬她吗?我扇她耳光还差不多。现在好了,我软下来,她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然后,她又有意找一件很容易的事引诱我去做,只要我做了,我就成了她的同谋,她就把我套住了。啊,这个李宁玉啊,一切都是她精心策划好的,治我真是一套一套的,我根本玩不过她”
  姜还是老的辣,那时的顾小梦太嫩了!
  而那时的李宁玉久经沙场, 历练成精, 以致老狐狸肥原都奈何不了她,更不要说初出茅庐的顾小梦。搞地下工作,胆识和经验都是靠时间和经历堆出来的,所谓天赋,不过是见多识广而已。  第二天,是李宁玉最黑色的一天。首先,顾小梦本已答应她,趁去餐厅吃早饭之机把三只药壳子放回原处。可能就因为顾小梦答应了,她心里放松了,加上几天都没睡好觉,天亮前李宁玉睡着了。顾小梦一夜未睡,早困得不行,看她睡着了也一头睡过去。直到白秘书上楼来敲门,叫她们去吃早饭,两人才醒。匆匆起床,匆匆下楼,出门时顾小梦居然忘记把三只药壳子带在身上。这简直气死人哪!知情后,李宁玉不免怀疑顾小梦可能在耍她,同时也恨自己关键时候出错,没有及时提醒她。天知道,人生路上总是有这种阴差阳错的事!吃完早饭,回来的路上,李宁玉要求顾小梦回去尽快编个事出来一趟。把药壳子放出去。顾小梦也答应了。但回到楼里,王田香直接把大家赶到会议室开会,连上楼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可能溜出去?
  如前所述,这个会是从大家传看吴志国的血书开始的,开得惊惊乍乍的。金生火是第一个见风使舵的,他完全被吴志国鲜红的血书震惊了,眼睛湿了, “哎呦哎呦”地抹起了眼泪,痛心又痛恨的样子让白秘书很开心。就是说,白秘书也由此认定李宁玉就是老鬼。顾小梦更不用说,她比谁都清楚李宁玉就是老鬼,只是由于被迫而不敢指控她而已,但现在吴志国用血书指控她,自己一下成了个旁观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平添了一份优哉乐哉。在场的可能只有王田香,某种意义上说心还向着李宁玉,因为只有他知道这是肥原的一张诈牌。 他希望李宁玉能识破真相, 把牌打回去,重新给吴志国套上老鬼的枷锁,以免去他的后患。他专心注视着李宁玉的反应,并隐隐期待她做出有力的反击。 李宁玉一贯地沉默着,思索着,力求镇静,不露破绽。但她觉得压力很大,似乎随时都可能崩溃。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她没有想到,肥原会把吴志国的血书抛出来,向大家公开对她的怀疑。她不知道这到底是肥原的又一张诈牌,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顾小梦出卖了她?她突然有种四面受敌的感觉,一时不知怎样突围。她绝望地沉默着,看似很平静,无所用心,其实心里乱得很,七上八下,头皮发麻,如一把利斧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掉下来,令她心惊肉跳。情急之下她本能地拿出梳子梳头,一下激怒了白秘书。
  白秘书一声厉喝: “李宁玉,你说话啊,死人都开口说话了,你难道无话可说?”
  李宁玉如被唤醒似的,迅速思考着,该作何反应为好。最后她觉得不能恋战,应该一走了之,于是抬起头,涨红着脸对白秘书吼叫: “你去问肥原长吧。 ”言毕愤然离席而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对王田香说, “吴志国用血书说,老金用眼泪说,说的都是一件事,我李宁玉是老鬼,你抓人吧。 ”
  “抓谁?”王田香明知故问,他对李宁玉的表现尚属满意。
  “抓我啊。 ”
  “你承认了?”
  “我不承认有什么用?死人活人都认为我是老鬼,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有去地狱里说了。 ”说罢,转身欲走。
  王田香叫住她,起身朝她走过去,好像要把她拉回来,临时又止了步,立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地说: “还是在这里说吧,你去地狱里说,我们怎么知道你说什么呢?”
  李宁玉说: “我要说的昨天都已经跟肥原长说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说,没什么好说的。如果要说,我倒想问问顾参谋,因为只有她没有表态。 ”
  顾小梦问: “你想问什么?”
  李宁玉说: “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就是老鬼?”
  反守为攻,好一个李宁玉!顾小梦暗生佩服却又厌恶。佩服是因为她的演技太高了,在这样被动的情形下照样面不改色,装腔作势,把主动权握在手中。厌恶是因为她这么一问,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是隐情不报,还是如实道来?虽然她心里知道,自己是万万不能得罪她的,可反抗的力量时刻在她心中云涌风起,她真担心自己会因一时兴起,一说了之。说还是不说,她恨不得遁地而去,躲过这左右不是的难堪。
  怎么躲得过呢?李宁玉咄咄逼人地看着她,有点孤注一掷。
  顾小梦举目接着李宁玉的目光,不客气地说: “如果我也说你是老鬼呢?”
  李宁玉话里藏话: “我想凭你对我的了解,你不会这么说的。 ”
  顾小梦在心里骂:凭我对你的了解,我就该这么说!可是……她狠狠地瞪李宁玉一眼,威胁道: “我要说了呢?”
  李宁玉不假思索地说: “那说明这里就是地狱,所有人说的都是鬼话。 ”
  顾小梦突然神经质地哈哈大笑: “是,他们说的都是鬼话,这里就是地狱,地狱! ”笑罢了,话头一转,对王田香说, “不瞒你说,王处长,我不相信李科长是老鬼。也可以说,我不相信吴志国有这么祟高,甘愿用生命来为皇军效忠。 ”
  李宁玉听了,心里最大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
  其实,李宁玉最怕的是顾小梦出卖她,只要顾小梦依然如故——承诺不二,那么哪怕她立刻被完全关押起来,情报还是有希望传出去的。  没有完全关押,但也差不多不能出楼,吃饭由卫兵负责送,寝室也作了调整:李宁玉被安排到吴志国原来住的房间。大房间,单独一人住。这是吴志国的血书给她的待遇,是假戏真做的需要,也是做给金生火和顾小梦看的。意思是告诉他们血书是真的,你们要相信李宁玉的尾巴已经藏不住了,你们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怕——
  【录音】
  “那时我们都不知道吴志国是假死,所以我也觉得她已经完蛋了。一个人用生命来指控你,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说真的,开始我有点幸灾乐祸,心想我不告你照样有人在告你。但后来当她专门责问我后,我忽然觉得不对头,我感觉她好像是在怀疑我出卖了她。如果她真这么想,那对我显然是不利的,万一她一冲动把我也卖了怎么办?所以我一下子意识到,她的处境越危险,对我反而越是不好。我当时之所以那么坚决地说她不是老鬼,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想对她表个态:这事跟我没关系。
  但我也知道,这还不能完全消除她对我的怀疑,因为这样她照样可以怀疑我是跟肥原他们合计好的,背后当恶人,当面做好人,演戏呢。怎么样才能让她完全消除对我的环疑?我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帮她把药壳子放回原处,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来表态,来让她相信我。就这样,会议一结束我就迫不及待想溜出去。但溜出去的理由我一时找不到,当时窃听器的导线已经接通,我们不能随便交流。李宁玉突然一把抱住我,一边对我大声哭诉,痛骂吴志国陷害她,一边悄悄告诉我一个办法。她叫我骗白秘书,我和她本来是合用一支牙膏的,现在我们分开住,我必须要去外面招待所里买一支牙膏。后来,我就是以这个幌子溜出去的,顺便把三只药壳子放回了原处,当时还不到十点钟”
  顾小梦出门去买牙膏时,李宁玉已经搬到吴志国的大房间里,她一直躲在窗后目送顾小梦走远,心里盘旋着一种陌生的兴奋和期待。她很清楚,当务之急必须要把药壳子丢出去,顾小梦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信守诺言,甘愿冒险帮她,让她感动无比,感动得两只脚都发软了。她想,这个女子平时看起来很泼辣的,但在这件事上却显得很谨慎,很听话,显然是因为击中了她的软肋!她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跟她相处这么久居然没发现她是重庆的人,更不可思议的是,她藏得这么深却又在一瞬间露出了马脚。她突然感激自己当时能够那么沉着、冷静,正是这种沉着冷静让她有幸从顾小梦的只言片语中有所领悟,进而通过试探得到证实。真是天大的发现啊!这是个小小的胜利,她对自己说,却可能预示着她最终的胜利。 顾小梦消失在一片竹林里。李宁玉知道,再往前不远,她将看到那只垃圾桶,并巧妙地走过去,丢下第一只药壳子(有货的那只) ,然后继续往前走,去大路口……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梦游似的离开窗户,漠然地坐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她觉得累极了,身子不由自主地躺下来倒在床上。这张床啊,是那么宽大,那么奢华,躺在上面,她感到自己的躯壳仿佛一下子变小了,轻了,薄了。锦绣的被头里,明显残余着一个烟鬼的气味。整个房间都是烟味。她知道,这肯定是吴志国留下的。有一会儿,她想如果吴志国真是死了,说明他的命还没这烟味长。想到这一年多来,自己苦练他的字终于有所回报,她心里掠过一丝得意。窗外,是倾斜的天空,一只鸟儿梦幻一般从她眼前一掠而过。
  鸟儿把李宁玉的思绪带回庄园,去了城里,去了老鳖身边。一年多来,她总是可以在固定的地点和时间见到老鳖,风雨无阻,冬夏无别。她曾想,老鳖像营区里的一个景点,只要去看,就总能看到。但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每每见面总是相视无语,眉目传情,垃圾传情。有一次她下班迟了,去丢垃圾时,老鳖已经在她的楼下收垃圾,她把垃圾直接交给老鳖,交接过程中两人的手无意识地碰了一下,她顿时有种触电的感觉,浑身受惊似的亮闪了一下。此刻,这种感觉再度向她袭来,刹那间,她感觉自己已变成一束白光,腾空而去,消失在裘庄上空……
  没过多久,顾小梦从外面回来,带着一种邀功领赏的劲儿,在走廊上用夸张的手势告诉她,三只药壳子已如数归回原地。顿时,李宁玉简直感到一种丧魂落魄的决乐。乐得骨头都轻了,飘起来了。她想,只要老鳖步入裘庄,以他的敏感必定会注意到路口的那两只招摇撞骗的黑色药壳子,继而顺藤摸瓜……偌大的院子里总共也就是几只垃圾桶,他不可能找不到那只特定的垃圾桶的。这么想着,她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跪在床上双手合一,双目微微闭上:她在向上苍祈求老鳖快快来裘庄。
  由于过度的希望,她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唯恐失望的担心。有一会儿,她觉得担心是很有道理的,因为昨天由于条件受局限,她没有明确通知老 鳖今天必须来。不过,经过再三分析、推敲,她总觉得老鳖应该会来。她默默地告诉自己,群英会召开在即,组织上一定急于想得到她的消息,这时候老鳖自然应该随时与她保持联络,不会一天都不来看她的。她甚至想,老鳖昨天离去前一定留好了今天再来的伏笔——也许是遗下什么东西,也许是跟招待所某个伙计约好今天来替他打扫卫生。
  不用说只要老鳖来了,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就够了。  如果老鳖来了,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然而,老鳖却没来。真的没来。太阳东升又西斜,李宁玉满心的期盼逐渐逐渐地变成了担心,担心又逐渐逐渐地变成了事实。她简直难以想象,这种特殊时候老鳖居然会一整天都不来看她——
  【录音】
  “嘿,她哪里知道,老鳖和潘老头都被肥原灌了迷魂烫,他们以为李宁玉在里面真的是在执行公务呢。我后来跟老鳖见过一面,那时他已被王田香抓起来关在牢房里,我悄悄去看他,也曾经想救他。但当时他的腿已经被打断,就是让他跑都跑不了,最后他受不了折磨自杀了。那次见面他跟我说了不少青况,他以为我是他的同志呢。为什么?因为情报最后是通过我交给老鳖才传出去的。这是后话,后面再说吧。
  话说回来,老鳖那天告诉我,如果那天天气好的话,他可能还是会去一下裘庄的。但那天上午正好下雨,天公不作美,他觉得冒雨去显得太唐突,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没有去。当时群英会即将召开,大家都很谨慎,不敢随便行动。中午,雨停了,营区里脏得很,到处是吹落的树叶,他又不便走了。当然,如果知道李宁玉有情报要给他,再怎么着他都会设法去的,关键是不 知道啊。没人知道!包括我父亲,他也不知道我当时被软禁了。
  说来,这就是天意,一场雨毁了一切。嘿,干我们这个工作,有时候就是这样,靠天吃饭,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哪”
  李宁玉望眼欲穿,她的耐心和期待在雨过天晴的清澈阳光下一丝丝蒸发,到了下午四点多钟时,几近化为乌有。她知道五点半后,老鳖就要开始挨家挨户去收垃圾,这时候他还不露面,说明他今天是不会来了,而会议明天晚上就要召开,属于她的时间已经不多。她盘算了一下,最迟明天下午之前必须要把情报传出去。可是没有老鳖——他不来——至今不来……怎样才能把情报传出去?
  李宁玉为此深深苦恼着,煎熬着,思索着。她不停地反复地问自己:我怎么样才能让同志们听到我的声音?茫然中,她眼前不时浮现出同志们的面容,时而是老鳖,时而是哥哥(潘老) 。有一会儿,她甚至还看见了老虎。其实严格说她并没有见过老虎,虽说见过一面,但只是远远的一个侧面,而且是在昏暗中,人还在走动,可以说什么也看不清,确定不了。哥哥见过他,说他身板像姑娘一样单薄,腰杆细细的,手指头长长的,像个外科医生。从这些描述中,她很难想象这个人会血淋淋地杀人。但哥哥不容置疑地告诉她,到现在为止,杭州城里开展的锄奸杀鬼行动,他杀的人最多,至少有三位数。她为这个数字鼓励着,并为自己属于他的组织而感到自豪。但现在,眼下,如果她不能把情报传出去,这个人,还有比这个人更重要的人——老 K 都可能被鬼子杀掉。这使她感到恐惧……
  恐惧像四十度烧热一样从胸膛生发,传遍周身,令李宁玉感到四肢无力、心跳如鼓、头脑一片空白。这是她从事地下工作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恐惧和无助像绳索一样死死地拥住了她,把她变成了一个废人,不能和同志们发生任何联系,只能无耻地躺在床上。有一种奇怪的念头促使她从床上起来,在房间里徘徊——也许只是为了表明除了躺在床上她还能下床走动。房间像床铺一样,也是那么的奢华,那么的宽大,宽大得她都没信心走到尽头。她长虚弱了,连日来攒下的疲倦报复性地向她袭来,她双膝一软,咚的一声跪倒在地板上,像跪在了巨大的屈辱面前,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她哭了,抱着自己两个冰冷的膝盖,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一样地哭了——
  【录音】
  “她哭得那个狠劲儿哪,就像是被人强暴了,吵得楼上楼下的人都坐不住了。我想她开始可能是真哭,但后来就是假哭了,她要通过轰轰烈烈的哭把大家引过去。大家过去了我也就过去了,这就是她的算盘:要见我,要叫我替她做事呢。最先进去的是白秘书,然后是王田香。他们是去管事的,主要是训斥她。然后是金生火,看热闹的。我是最后一个进去的。说真的我有点害怕进去,我有种预感,她要找我说事。 果然,她一见我进去就朝我扑上来,把我抱住,跟上午一样对我痛哭流涕,一边喊冤叫屈,大骂吴志国。骂着骂着,她把肥原、金生火、白秘书、王田香等人都通通骂了个遍。他们听她骂人骂自己,都掉头走了。这正中了她的计,她骂他们的目的就是要他们走,因为只有他们走了,她才能跟我说事。
  什么事?她要我给她找画画的纸和笔。她一边继续哭着、骂着,一边悄悄地把她的想法告诉了我。我说这哪里去找啊。她说招待所里肯定有,要我去吃晚饭时一定要给她找到。我说试试看吧。她说必须要找到,实在不行的话,哪怕找一张大一点的白纸和一支铅笔也行。我问她要这些东西干吗,她说她要通过画一幅画来传情报。你想不到吧,这种情况下,门不能出,电话不能打,到处是盯梢的,她还不死心,还在想要把情报传出去。不过我觉得通过画来传情报简直不可能,这办法太一般了。我让她别做梦,不可能的。她说她已经想好了办法,只要我帮她找到画画的纸和笔,她一定可以把情报传出去。我倒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天大的本事,所以我答应帮她去找”
  巧的是,顾小梦回到房间,东翻翻,西翻翻,居然从柜子里找到一大张洋白纸,垫在备用的毯子下面。其实也不是什么真正的白纸,而是一张电影海报,但背面全白,一点污迹都没有。顾小梦拿过去给李宁玉看,李宁玉觉得行,就这么成了。至于铅笔,不要了,因为那张海报纸质非常好,纸面光滑,用铅笔画,着色效果不一定好,李宁玉临时决定改用钢笔画。她后来就是用钢笔画那幅画的。
  听到这里,我奇怪了,这不是说我在潘老家里看到的那幅画是假的?我当即从电脑里调出那幅画的照片,问老人家: “难道这不是李宁玉画的?”
  “当然不是! ”老人家毫不犹豫。
  “那……”我问了句废话, “这是谁画的?” “鬼知道是谁画的,肯定是潘老头找人画的吧,反正我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 ”她认真地看着照片,一边对我指指点点地说, “你看,太假了,把这些小草的长短、间距画得中规中矩,一点隐蔽胜都没有,简直可笑!我见过李宁玉画的,比它真实多了,可惜那幅画没留下来,肥原把它带走了。 ”
  但肥原无法带走老人的记忆,她对着照片(鹰品)向我一五一十地指出它与真品之间的种种大同和小异,小到有些很细微的区别她都说得头头是道,仿佛那幅画就刻在她心里。其间,陈嫂不停地向我递眼色、打手势,提醒我时间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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